很多年前父亲常常让我去给他买烟。那时候我还没有小卖部的玻璃柜台高,总是踮着脚、仰着头将纸币递给老板老刘。老刘眯着眼睛听着收音机,跟着里面的戏曲调子声音洪亮地唱着。他停顿下来问我买什么牌子的烟。我鹦鹉学舌似的说武林牌,那是当时盛行在豫东农村的一种低廉的香烟。他接过钱之后从货架上取下一盒香烟弯腰递给我。那种香烟没有过滤嘴,红色的烟盒上印着两个摆着格斗姿势的人物。
我到家后将香烟递给父亲,他撕开包装纸,掏出两支香烟,一支叼在唇边,另一支夹在耳朵上。他利索地点燃火柴,一朵火焰飘向嘴边引燃了烟卷。他开始喷云吐雾,像个大烟囱,烟雾滚滚,不久屋子里乌烟瘴气。
母亲对父亲抽烟深恶痛绝。她苦口婆心地劝他戒烟。他严词拒绝,板着脸说:“我从十几岁就开始抽烟,烟已经成了我的命根子。你要让我戒烟,除非杀了我!”于是,他们经常发生口角,甚至大打出手。记得有一天晚饭时父亲在饭桌前抽烟,母亲生气地夺走他嘴里的烟卷后抛在地上用脚踩灭。他大发雷霆,抡起拳头落在母亲的肩膀上。他还掀翻了饭桌,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饭菜四处滚落,热汤泼洒一地。我吓得躲到门后大哭了起来。
一转眼,时间大概过去了十五年,父亲已经年过半百,他的烟瘾却有增无减。
那年我高考结束之后填报了志愿,然后回家等待结果。那天父亲在瓜田的机井旁忙着安装水泵浇地。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发现只剩下一支香烟了,就让我去给他买烟。他边说边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皱巴巴的零钱,用沾满泥土的手递给我。我飞快地骑着自行车穿过碧绿的田野到小卖部买烟。
由于集市上开了两三家超市,小卖部的生意变得惨淡。它仅开着一扇门,看上去冷冷清清。我将自行车停靠在门前,敲了一下门走进里面,只见屋子里光线暗淡,老刘坐在木椅子上昏昏欲睡。我低头望着玻璃柜台,对他说买一盒烟。他伸伸懒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沙哑地问我要什么牌子的。那时候武林牌的香烟已经绝迹了。我说要散花牌的。散花牌香烟的烟盒上印着天女散花的图案,有海绵过滤嘴。他从陈旧的货架上取出一盒香烟,然后递给我。
我回到瓜田后把香烟递给父亲。他已经将水泵安装到了机井上,正要拿起摇把启动拖拉机。他用衣袖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扭头接过香烟。我看到他的头上已经长出了一些灰白的头发,额头的皱纹犹如被铁犁划过的田地,呈露出一道道痕迹。他将摇把放在地上,蹲在田垄旁抽烟,耀眼而炙热的阳光照在他黝黑的脸膛上,不久他就被一缕缕青烟笼罩了。
阳光倾洒在广袤的田野上,一朵朵白云在碧空上悠悠地飘荡。我站在父亲身旁望着他。他突然咳嗽起来,露出一排发黄的牙齿。我劝他戒烟。他的臭脾气被岁月软磨硬泡,温和了很多。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微笑着给我说:“嗯,等你上了大学我再戒烟。我听说每吸一口烟就少活一些时间,照这样下去死得早。我也想多活几年,看到你结婚生子,看到你事业有成。”
我望着阳光下父亲的笑脸,惊喜地说:“爸爸,你真的要戒烟?”他一副认真的样子说:“只要你考上大学,我就戒烟,不过你也要努力生活,不要让我失望。”我将信将疑,说:“爸爸,我会考上大学的,我也会努力生活,让你为我骄傲。”
不久,我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我上大学之后经常给家人打电话。母亲告诉我说父亲果真戒烟了。自从他不吸烟之后身体比以前好了,也很少咳嗽。母亲还说每次给他洗衣服,发现他的衣服口袋里攒了一些零钱,赶集的时候可以买些瓜果蔬菜。
父亲履行了戒烟的承诺,我也要信守对他的承诺。我常常警示自己要努力生活,不要让父亲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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