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逃离重复而繁琐的日常生活的目的,仓促间筹划了这次彩云之南的旅程,在除了去程和返程的日期其余一切都是未知的情况下步履匆匆地踏上了飞机,当飞机冲上云霄的一瞬间心里还稍有些惴惴不安,然而看到窗外被初升的太阳照耀得如同锦缎的云海好像一切不确定都不存在了。翻滚的云海、丝丝缕缕的云絮、从云层中奋力挣扎露出一点尖尖的群山,飞机在瞬息万变的云的世界中穿行,怎么看也看不够,哪里还有什么一宿未眠的倦意!
德庆香格里拉机场是迄今为止我所见过最小的机场(见识浅薄,总共也未见过几个机场),航班大约全是通往昆明、丽江等地中转的航班。出了机场感觉像从夏季进入了秋季,一阵微风吹过都能冷到骨子里去。可是天那样蓝,空气那样清冽,一瞬间心就静下来了。
按照计划我们先前往梅里雪山下的飞来寺入住,以便更好地观赏神山的美景。然一路上天不很晴朗,心里难免有些惴惴不安——不会与美景失之交臂吧?路边成片的格桑花此时也不能让我放松了,直到金沙江大拐弯处:一方面是天终于放晴了,一方面是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神奇的景色——穿山越谷而来的金沙江,水势浩荡,在即将冲出这川滇要塞之时,它似乎想先舒缓一下长途奔波的疲劳,于是放慢脚步,围绕着金字塔般的日锥峰潇洒地画了一个“Ω”字形的大拐弯。大自然的种种偶然凑在一起构成了如此伟大和不平凡,这恐怕是造物者也是料未及的吧。
离开金沙江大拐弯,一路奔驰到了飞来寺。我们预订得藏族旅馆据说是观赏“日照金山”最好的地点。办理入住时热情的藏族店主询问了我们的行程,拿出地图给我们进行了详细介绍,告诉我们第二天日出的时间,并且答应帮我们拼去雨崩的车,真是太棒了!这就是友情,虽然只是偶然的相遇,短暂的相处,甚至可以预见以后几乎不大可能再重逢,可是并不妨碍我们相谈甚欢、不妨碍我们互相帮助、不妨碍我们成为彼此的依靠。这是在那遥远的旷野、陌生的街道中我们除了目标以外唯一的支撑。
为了赏美景,早起又算得了什么,况且还有闹钟。六点准时起床,顾不上洗漱,忐忑地掀开窗帘的一角——哦,阴天。心情多少有些沮丧,但心里也明白要想看到完整的梅里雪山并不那么容易,——传说只有得到神眷恋的人才能有幸得见真颜,尤其是朝颜逐渐将神山染红,简直是人间殊胜!多少游人驻足在此,甚至连住数日,只为等待那神奇的“日照金山”。一边整理行囊,一边关注天空的变化,快要放弃的时候一道亮光突然出现,慢慢地驱散了天上的云,露出山的真容。来不及穿外套,生怕美景稍纵即逝,抓起手机跑到天台上就开始一阵拍摄。天台上没有一丝声音,只余“咔嚓、咔嚓”的快门声,没有人愿意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哪怕是眨眼的瞬间。
朝阳最先染红的是缅茨姆——“神女峰”,它有俊俏的身形,顶部陡峭无比。而阳光就从这小小的顶峰开始,逐渐染红整座山体。
主峰卡瓦格博雄奇的身躯,有如一位国王般撒下的披肩。初生的阳光将其染红,成为滇西北最为壮观的风景。
这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时刻,平凡的人啊,只能静静的观望。这一刻心中的感动无以言表,几近落泪。伟大见于空间,是气势;伟大见于时间,是韵味。梅里雪山的伟大在于她的气势,在于她的静谧,在于她的纯洁。
观赏完“日照金山”后,我们心满意足地前往雨崩。雨崩村位于德钦县云岭乡境内,因为没有公路可通,进入雨崩村有18公里山路,也只有徒步和骑骡子两种方法。本着挑战自身的极限和对神山的憧憬,骑骡子的事情当然不会去考虑,因此我们把行李精简到最少,除了必要的东西一律寄存在旅店。车子在弯弯曲曲的山道上爬上爬下,伴随着一路颠簸和小石子“簌簌”落下的声音,还有时不时能看到不久前塌方的现场,多少有些心惊胆战。经过差不多40分钟,面包车终于开到了西当。徒步一开始,我就意识到太高估自己的体力了——没走出去几百米已经气喘如牛,感觉整座山上只有我喘气的声音,腿沉得抬不起来,这还是在零负重的情况下,而徒步到南宗垭口需要翻山越岭走上大半天,大约12公里,同伴们建议我租个骡子。不能这样,不能被自己打败,我暗暗告诉自己,拼命地调整呼吸,给自己设置一个一个小目标,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四周的风景而不是脚下的路上,慢慢地心平静下来,不再畏惧,似乎也没有一开始那么难受,颇有余力可以四下观望(也要感谢偶遇者送我的被戏称为“行者杖”的木棍)——一路上道路狭窄、崎岖,坡度较大,海拔也逐渐上升,四周都是苍翠的原始森林,一层又一层,蔽天遮日。不过由于高海拔爬山,衣衫不知道被汗水打湿多少次,风一吹浑身都冷透了,旁人一路在减衣服,我则是把同伴的衣服一件件添在身上(倒也省了背行李了),除了不停地喝水什么也不想补充(喝了大约6瓶水,居然一点净手的欲望也没有,可见到底出了多少汗)。到了第二个休息站就看到胜利的希望了,继续前进,翻过山坳,行进了大约一个小时后终于爬到了海拔3750米的南宗垭口,在这里可以看到洁白的雪山和神女峰的全貌。爬上坡顶,满眼都是去神瀑朝拜的藏民挂得经幡,映衬着雪山、丛林格外的神圣、动人心魄。
下坡6公里就可以胜利到达上雨崩村,我们也进行了最后的冲刺。坡很陡,并不能平稳前行,跌跌撞撞往前走着,心想明天可千万不要下大雨,否则绝对是走不回去了的。当我们转过一个弯道,忽然被山下的美景震撼住了——雪山脚下,被郁郁葱葱的山谷围绕着的村落,错落有致的十几幢藏式民居在圣洁的雪山下显得是那么的安详、宁静,充满着梦幻般的感觉。那就是雨崩村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美的让人窒息的小村庄活脱脱的就是一个世外桃源,真正的香巴拉!
第二天,由于赶时间,我们天还未亮就出发了,沿着小路一路前行,过了湍急的地狱寒冰桥,一路向上,就到了下雨崩,晨曦中的雨崩村美丽而宁静,山谷中的白云就像一片片雪白的羽毛静静地飘在雪山前。整个山村就如一幅生动的山水画展现在我的眼前,我被这美丽的景色深深吸引,甚至屏住呼吸,生怕打破这里的宁静。
大约是我们出发的太早,路上除了我们一个人也没有,万幸的是并不用担心迷路,只要沿着山谷一直往上走就是了。开始的路很容易走,平坦的林间小路,四周围都是杉树、经幡以及流水声,甚是惬意。然而渐渐地开始出现上坡路之后就有些吃力,只能靠着默默计算路程和想着“等回来的时候上坡就会变成下坡,一切会好起来的”来安慰自己。过了尼农,路程就走完了一半,然而后面才是真正的挑战——被称为“骡子都不敢走的路”。走到最后一个休息站时我们碰到了一家人:爸爸背着小孩子,大孩子自己拉着爸爸的衣服走着,妈妈摇着转经筒。很明显这是一家藏民刚刚朝拜回来。这是怎样的信仰的力量,这种力量让我们这些没有信仰的人感到畏惧。我想也正是因为这种力量,才能使他们长久的和自然和平共处吧。虽然他们的物质生活可能匮乏,可是精神生活却是我们所不能企及的。经他们告知离神瀑还得走两个小时,并且上面的路极其难走时我们几欲崩溃,甚至想要放弃。可是转念想想已经都坚持到这了不去看看似乎有很可惜,再说难又能有多难呢,碰到难事都选择放弃的话人生的意义又在哪里呢?于是稍加休息我们又踏上征程(几乎是手脚并用的)。路已经不能称之为路了,窄且不说,上面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几乎是直上直下,然而我们别无选择。之后又陆陆续续碰到好几拨从神瀑折返的旅人,大家互相安慰,彼此加油打气。最终当我们爬上坡顶,看到神瀑时除了疲倦,心中涌起地更多的是感动和敬畏。我想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端看你如何选择,有些人生活困顿,却能生发出霜笼月罩的山水气韵,敢于合力把世界上任何一片土地都放到脚下,有些人虽日日笙歌,遇到问题却懦弱不堪、犹疑不决。行者独步于遥远的旷野,素昧平生的未知,遭遇处处的难题,只因为一个执着的信任,敢于把世界上任何一片土地都放在脚下,似病似死间也能豁然洞开,百转千回处亦能柳暗花明。
朝拜神瀑这一路的艰辛,决不是用往返多少个小时,高原负重徒步多少公里这样简单的词汇就可以描述的,未涉足那里的人大约是无法体会到这种一路艰辛绝望的心情和坚信终会抵达终点的信念。我们是大多是缺乏信仰的,即使那些见神就拜的人,其实也只是一种抱着侥幸的心理,在烧香磕头之间和神玩着一次次“佛祖保佑”的交易。如果山只是山,为什么我们要远离城市的喧嚣,千里迢迢、历经艰辛去朝圣?如果山只是山,为什么我们会相信关于她充满了神奇色彩的传说?对那些信仰神山的藏民们,这里是他们的归宿。对我们这些没有信仰的人来说,我们的归宿又在哪里?我想这些问题的答案才是旅行的真正的意义。
旅行可以使我们见山见水:从山中体味不知日月,从水里感悟不舍昼夜,山让我们领悟天地恒昌,水让我们感知世事无常,山给人安慰,水使人愉悦,山水无穷,如果我们把生命释放于大地长天、远山沧海,试问哪还会有人互窥互监、互猜互损?以我所见,几乎没有遇见一个喜欢远行的行者是偏激、固执、阴郁、好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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