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散文

雅赋网 > 散文随笔 > 短篇散文 > 正文

《离乡》

时间:2017-10-01  阅读:460  作者:白岩山人
秋天的早上,才四更,天上的月亮弯弯地掛在空中,星星眨着眼睛,像要诉说什么,几朵灰云像帆船一样慢慢地驶向远方。远处传来隐约的鸡鸣和偶尔的狗吠...虽然没有风,还是覚得 有寒意。天还没有亮,整个世界还在朦胧中。
 他们一家早早出门了,今天要走五十多里路到定海码头搭船,去上海与他的父亲见面。
 一行四人,趙志平、妹妹雅平、母亲和帮他们挑行李的鄰居方员哥,他们不慢不快地走着走着...怎么快得?那年他才五岁,五岁的小孩能走得快吗。妹妹比他小两岁,才三岁,她坐在箩筐里,两手紧紧抓住箩筐绳,生怕掉到箩筐外。另一只箩筐里放着一只包袱,里面有全家人换洗的旧衣服:有的已经补钉过,有的穿起来已经不合身,有的褪了色。
 那时没有别的交通工具,岛上除了双脚走路,没有别的选择。
趙志平的心里什么都没有想,想啥呀,只要与母亲在一起,什么都不怕。只是急急地跟着大人赶路,有时还要小跑步,才能跟上。他的母亲除了赶路,也没说很多话,她一个女人家,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出远门,心理压力當然很大,生怕万一将他们丢失,这是她的命根子啊!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她略带忧郁的心情想着。一个女人在家带着两个孩子生活也不容易,出门更不容易,能和丈夫在一起就会有个依靠…
 不知走了多久,山村的轮廓像银幕上的画面一幅一幅慢慢地在他眼前掠过,他跟母亲说:“妈,我累了”,“我们休息一会吧“,母亲心痛地看了他一眼,就对方员哥说。方员哥放下肩上的箩筐和他一起坐在路傍的石头上,摘下他的草帽,时不时的搧着。母亲将妹妹从箩筐裡抱出来,让她也活动活动腿脚,她踢着腿说“我的脚有点发麻”。
 他们继续向前走,前面是二百多公尺高的山嶺,叫鸭蛋嶺,那是舟山最高的山嶺之一。嶺的那一边(南边)才是定海城及衜头碼头,鸭蛋嶺两傍的村莊顺山而建,从平地一直到半山腰。此时,天才大亮,一缕缕炊烟,袅袅从两傍的村荘昇起,偶尔传来人们吆喝牲𤘘的声音。
 他一步一步向上爬,有时休息一下继续爬,有时甚至走在母亲的前边。实在累了,他恳求母亲让他坐一下方员哥的箩筐,母亲心痛地点点头。她将妹妹从箩筐里抱出来,休息一会后又将他抱进去。
 终于,只剩下三分之一的攀爬就可以登上山顶了,那是他们最后的冲刺,也是最难巨的一段路,山坡更陡了。大家都累了,急促地喘着气,妹妹要回到她的箩筐里,他只好跳出来。
 在山边的梯田边,他们喝了点溪水,並用溪水洗了一下脸,提振一下精神,作最后的冲刺的准备。
他第一个冲上山顶,一边喘气一边大声嚷嚷“我看到定海城了!””我看到碼头了!”举着他的双手,拼力呼喊,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他们进入山顶的庙里,拜謁了菩萨。他已记不清里面供奉的是什么菩萨。反正在他的生命中,见庙就进,见菩萨就祈求,祈求菩萨保佑他们全家平安。至于什么职司的菩萨並不重要,反正菩萨在他心里是至高无上的,权力无限的。
 下坡的路似乎要轻松一点。但是,邁开双脚也並不容易,整个下肢都不大听使唤。他们走走坐坐,眼前不远的路程走起来感觉很遥远 ....
 终于,他看到了洞开的城门---定海城北门。头顶的电线嗡嗡叫着,街道地上都用石板铺着,两傍的店铺密密麻麻,店内琳琅满目,他有时向店内张望,母亲催促他赶快赶路。偶尔,有脚踏车骑过,还滴铃滴铃按着铃....
一切都是新奇的,他有点兴奋。但是,他並不留恋,他知道这里不是他的目的地,他们的目的地是上海。
虽然,在他的脑海里对上海没有概念,听母亲说他是上海出生的,所以他也是上海的市民,想到这,他仰起了头,觉得很自豪。据母亲说:“她在他出生之前,头一天晚上,梦见一位穿長衫戴礼帽,文质彬彬的先生向她走来....”那位先生便是他的前世。所以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就是个上海人,而且是一个穿长衫的上海人。所以他从小就立志要吃上海饭,做一个上海人!虽然他后来还是个乡下人。
 到了碼头,在路傍的摊贩处他们吃了一碗阳春面(又称光面,什么都没有或几截葱花)。方员哥必须在天黑前赶回家,他们向他致谢后就分手了。
 母亲肩上背着包袱,两手拉着他们到碼头买票。售票处告诉他们,得先在附近打霍乱防疫针,他们根据指点在附近打了防疫针,是免费的,並给他们每人一张注射卡,买票时要凭注射卡。买好船票,在碼头等待上船,母亲已很疲惫,他们找个地方坐下来。
 傍晚,汽笛(whistle)声响了,他们排队檢票上船。又三声汽笛,船慢慢离开了碼头,碼头上的人有的招手,有的呼喊,有的说保重,有的流泪,有的痛哭.....母亲紧紧拉着我们找到指定的船艙。
 他们没有人送行,买的是最便宜的船票---统舱票。所谓统舱票就是在货舱的打包货物上面放一条草蓆,你在草蓆上面要坐要躺随便,蓆子和上面的高度只能允许你坐着,你的前后、左右也是买一样票的人。
天慢慢黑下来,船也离开了碼头,驶向大海…
虽然他们坐的是轮船,感觉一样摇摇晃晃,只是摇晃速度慢点。“哗啦““哗啦”的波浪声不仃地响着,打击着船体。浪头从船头打进来,海水穿过船头与统舱的铁栅栏哗哗啦啦地流到统舱里,然后随着船的倾斜从船舷傍的排水孔里流出去,不断地重复着:哐啷 哐啷,海水不仃地打进来,流出去,打进来,流出去....夾着撞击声。
 快到大戢洋面,船里开始供应免费晚饭:青菜盖浇飯。据说这个时候风浪最大,乘客因晕船可能少吃飯或不吃飯。为船主省钱,这也是船主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间开飯。
 天下雨了,船在风雨中颠簸着继续前进。他们感到浑身乏力,喉头漾漾欲吐,躺在草蓆上辗转,也睡不着,母亲也有暈船,他们希望船快点到上海碼头。船舱里灯光灰暗,反正大家都躺着,也没有人看书什么的,不需要太多照明…
 终于,他看见船舱外的灯光了,五彩缤纷的灯光!船慢慢地靠拢碼头,水手们迅速将船缆套在碼头的鉄柱上,船锚定以后,放上玄梯,开始放客。他们走过舷梯,踏上了上海的土地。
 父亲已经在出口处等他们了。他说:“几年不见你们都長高了”他笑着伸手拉住他们的手。 马上有三轮车过来,父亲叫第一辆让母亲和妹妹坐,叫车夫踏慢一点並用心记住他的车号;他和父亲同坐一辆三轮车,父亲也叫车夫紧跟第一辆。三輪车工的背心上都醒目红字的编号。
 三轮车穿越了人群,穿越了拥挤的车辆,穿越了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穿越了浸淫在细雨中的高楼大厦,他们熔入在大上海的十里洋场中.....
 他们先在一个远房表叔的亲戚家里住了一宿,第二天才搬到父亲为他们准备好的房子里。亲戚家的房子不大,他们只能睡地铺。
 他们家的门外是一个小天井。透过玻璃窗,他看到傍边有一个自来水笼头,供住户们洗碗、洗菜共用。他一个乡下人从未见过这种会喷水的怪物,看着大嫂大娘们洗菜洗碗出神。等他们走了以后,他走过去,看四下无人,偷偷地打开了水龙头。只见水哗啦啦地从水龙头喷出来,吓了他一跳,他赶快跳跑.....
 晚上,他呕吐,发焼,他病了。母亲知道他一定被那水龙头吓跑了灵魂。她说:“人身上有三魂七魄,他的一魄灵魂被吓跑了,得赶快找回来!”她找来两个碗,一个碗放半碗清水,一个碗上面包一张黄色薄草纸。她用右手小指和无名指在碗里轻轻蘸了一下清水,然后往另一只碗里的草纸上点滴,嘴里叫着他的小名“阿毛呀,赶快回来喔”,蘸一滴水往另一只碗里滴,继续念“阿毛呀,赶快回来喔”。这样反复叫着,滴着....直到另一只碗的纸上出现一颗黄豆般的晶莹水珠,那便是他的灵魂回来了。她赶快将纸戳破,让灵魂掉进碗里,溶入水中。然后,她让他把碗里的水喝下,一边牽着他的耳朵,继续叫着“阿毛回来了”“阿毛回来了”“催,催”。並将黄纸紧紧塞住他的两只外耳道,不让他的灵魂再跑掉。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的病好了,被吓跑的灵魂已经回到他的体内,乖乖地守住他的躯殻。明亮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新的生活开始了。

相关专题:母亲 妹妹 菩萨 父亲

赞(2
猜你喜欢

阅读感言

欢迎评论,感谢支持!
文章推荐
深度阅读
短篇散文心情散文抒情散文爱情散文伤感散文优美散文经典散文散文精选名家散文写景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