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过境后,淅沥沥的雨时停时下,翻翻橡木抽屉找出一把旧雨伞,伞骨上的几痕锈迹低调地诉说着过往的岁月。阳光、雨露、风雪,它们都是时间的利刃,镂刻年岁、雕琢沧桑;它们又都是宇宙的馈赠,酿造回忆、浇灌未来。台风天消融了暑期的燥热,若不趁着凉风绵雨出去走走,岂非可惜?
这座生养我的小城,如今也变得繁忙起来,林立的高楼广厦和拥挤的车水马龙昭示着发展和变化。与我的悠闲不同,往来的车或人都专注于通向某个目的地的道路,疲于奔忙的他们埋首赶路,甚至都来不及抬头看一眼被雨水洗出干净绿意的树叶。站在繁忙的人群中,我有些不知所措,对面是富丽堂皇的购物广场,脚下是川流不息的交通要道,小城旧年的痕迹早已湮没在时间长河里难以分辨,犹如河床上被泥沙逐渐覆盖的鹅卵石。
然而,抬头的时候,我看到购物广场边上竟藏着一条细长小巷子,虽然巷子的道路也被土灰色的水泥浇灌过了,但相比主干道的拥挤,它几乎可以用“清幽”来形容。于是我撑起伞,穿过马路往巷子里走去。我并不担心自己会迷路,因为母亲常说:“在这里长大的人是不会轻易迷路的,就算陌生了,也还会有熟悉的气息在。“
巷子里果然冷清许多,连那么纤细的雨丝打在伞上都可以听到轻微的“嗒嗒“声。前几日滂沱的雨水将水泥路面冲洗得干干净净,地面上薄薄的镜面映出巷子两旁的古旧房屋。巷子里的房屋都由斑驳的红砖砌成,屋顶上则整齐地排列着深红色的瓦片,有几处瓦片上长了青苔,在雨水中愈显青葱。迎面远远地走来一位白发素衣的老人,手里提着褪了色的塑料编织篮,篮子里则装着红红绿绿的蔬菜,步伐稳健却又悠然自得地踱步而来。在这深深的小巷子里,眼前的这一幕似乎顷刻间就将时间的齿轮往后转动了好几圈。熟悉、美好、心酸,那一瞬间,我竟同时感受到了这三种滋味。在原地站定细细回味,这股熟悉的感觉越发强烈,直到一回头看见那面在道路旁静静伫立的路牌,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我小时候走过的路啊!
这条小巷子,名字就叫马巷,听老人们说早在明朝就建成了。至于“马巷“名字的由来,则众说纷纭:有人说那巷子刚好容一辆马车经过,故称马巷;也有人说那巷子是专门修建来供官家马车通行的;还有人说马巷两侧原本俱是圈养马的棚子,因得此名……如此种种,可在年幼的我看来,无论哪类说法都无所谓,因为马巷真正的好处,就是缩短了我求学之路的长度。还是小学的时候,从家里到学校若是走大路,起码要多花上十分钟的时间,可只要穿过马巷,就能立刻看到学校所在的十字路口了。且碰到炎炎夏日,从马巷里穿行而过岂不比在焦土一般的大马路上行走舒爽十倍么!因此,这马巷便成了我儿时上学的必经之路。记忆中童年马巷的砖石路还没有被水泥覆盖,自成一体的小巷就如同城市里隐藏的一方秘园,在这里时间仿佛已经静止,沧桑又沉静的年代感扑面而来,恍若一幅展开的立体画卷,上面的一笔一划都是满满的回忆。
回忆的闸门一旦打开,记忆就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对时光流逝的喟叹和美好往事的眷恋,我踏上儿时脚丫印过的路,寻找往事的踪迹。我还记得:那家老店门前的石阶上总是卧着一条慵懒的灰狗;巷子拐弯的地方有个因砖石塌陷而常年积水的大坑;拐过弯后会看见一位老奶奶在路旁卖蔬果;快出马巷的沿途小店常有当时孩子们最喜欢的小玩意儿。如今,灰狗已不见踪影;水坑也早被填平;蔬果摊还在,只是老奶奶变成了中年大叔;沿途的小店也大多紧闭门户……
走出马巷,雨也停了,收起手中的伞站在宁静与喧闹的交汇处,我仿佛又变成了当年幼小的自己,好像又真切地感受到了唯恐迟到的紧迫感和走出巷子的小开心。岁月流淌,我们都被时间这条无形的轴拉着往前去,运动的会前行,静止的便苍老,回头看到些模糊的影子,那就是过去的回忆。正因为有回忆,才能感受到世事变迁,才能痛并快乐地不断前进。我们缅怀童年,追忆过往,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心境也越发平和,因为我们知道生活永远不会停留在过去,唯有当下才能被牢牢握在手中。但童年不能忘记,也绝不会被忘记,因为有时候,回忆也许能拯救一颗疲惫的心。
我是庆幸的,为这一段被寻回的童年,也期待着,为未来创造更多无悔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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