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只比我大了三岁而已。
小舅的容颜即便潘安宋玉在世也当自叹弗如:那细腻白晰的皮肤吹弹得破,如春天般温暖的笑容迷死个人,还有两个人见人爱的小酒窝。头发三七对开,十分的书生派头,整理得油光可鉴黑得发亮。永远整洁时尚的穿戴让他在何时何地都显得如临风之玉树,使他显得如此的优雅而高洁。
但也许一切都过于完美了,完美得连老天爷都妒嫉。
所以小舅先天性是个跛子。
不仅仅只是跛子,小舅还带有先天性血小板减少的不治之症!
完美的外貌、残缺的体魄,一切似乎互补了正常了,小舅成了我外公外婆心中的宝。
小舅的整个童年时光,一半躺在床上,另一半趴在父母的背上。
于是比小舅小了三岁的我得以和小舅一同上学。
那时的乡下都是小路,再大的村庄,通向公路的都往往只有一条小路。下雨天的小路满是泥泞,一不小心就是一个趔趄。我每每都弄得连裤脚都满是泥巴,鞋子更是面目全非。但小舅不会,他的左脚无法自由弯曲,仅凭右脚着力牵引着左脚,却偏偏沾不上一丁点泥,连白色的运动鞋也永远是白色。看他走路似乎吃力又似乎随时会摔倒,可其实他非但不会摔倒,反而轻巧得如足不沾泥。
小舅的脚在十岁以前常常疼痛,因此常常缺课,日日服药。这药服得多了,竟对药产生了兴趣,常找医书来看。
由于缺课多了,小舅的学习一直跟不上去。但那时的学风懒散,学习成绩大家并不看重,大都分帮结派不务正业。但小舅为人随和,极具人缘,老师和同学都对他友善,女同学看他的眼神都荡着春色。
我外公是老知识分子,文革期间被划为“四类分子”,平反后退休在家,我大舅顶上了他的公职,结婚后分开另过了,二舅小时病坏了脑子,成了废物。其他还有我母亲在内的四个姊妹,所以把所有的爱都系在小舅身上。偏偏小舅命运多舛,病魔不断,让我外公外婆对小舅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始终小心翼翼,不舍得一声呵斥。
但小舅除了病痛外,始终没有给家里增添任何麻烦。
再调皮的伙伴和同学,都没人对小舅动过心思。
那时我小舅村里有个皮肤病医院,医院是县直属单位,针对山里的麻风病人设置的(全县的麻风病人统一安置在山里)。有几十个医生和护士,平时也接受临村的病人。我小舅是药罐子,和他们混得贼熟,常向他们请教医理。在他心里已升起学医的兴趣。
学得一些护理常识后,小舅的疼痛感在初中时代已基本消除了。但血小板减少的顽疾却无法治疗,因此小舅不敢受任何皮外伤。
血小板减少加上皮下出血,只要弄破一点伤口,就许久无法止血。
这种致命的隐患迫使小舅做任何事都小心谨慎。他没做过任何劳动,连做饭也不曾有过。但他却热衷于养花,并且常能弄来奇花异草,四季皆春。
身体好起来的小舅走读完了三年初中,只是他毕业之季,我只低他一届了。
我和小舅的感情亲于兄弟。
毕业后的小舅正式学医了,师傅是我的堂兄、乡人民医院院长,一个部队医院转业的名医。
自小就立志学医的小舅果然不凡,二年半的时间就考取了从医资格,在家开起了私人诊所。
由于人品和医术都深受好评,小舅的诊所天天门庭若市。精明的小舅又在诊所的另一边增设了副食零售。
由于不通公路,所有的货物都得雇人肩挑,我外公年事已高,一切都得小舅亲自张罗。
小舅成了大忙人。
那时我们乡下交通闭塞,主要的货车还是手扶拖拉机。
四月的家乡花红柳绿、蜂乱蝶狂。我正从街上回去,小舅正搭坐同伴的自行车上街。见我无事便邀我同去,我当时没骑单车便没去,但说好下午帮他担货回去。
可我怎么也想不到,这竟然是小舅的永别!
下午三点传来噩:小舅车祸坠亡!
——我怎么都不敢相信,这不会是真的——然而我的眼泪却喷眶而出!
我悲衷地嚎叫着跑向外公家,小舅已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只有高昂的鼻梁坚挺依旧。
我忘了哭,痴痴地看着小舅,时时抚摸他的俊美的脸,直至小舅的体温彻底冰凉。
小舅是从货箱上摔下而死的。
装货的是手扶拖拉机,当时的路是泥石路,巅波无比。满车的货物堆在车箱上,只是稍微用绳索绑了绑,走到乱石陈横的路面时绳索绷断,小舅和货箱一同坠下。
小舅本身患有血小板减少、皮下出血的绝症,经此一摔,神仙难救。
……多少年以后乃至如今,每当提起张爱元,认识他的人依旧唏嘘不已。
小舅啊!或许你的仪表过于俊美,或许你的人品感动了天界,玉帝急于召你升入天堂。可小舅啊!我每每想起你,都是揪心的伤痛!而我能做的,只能祈祷远在天堂的你能迎娶琼楼的天女、骑着天马遨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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