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八点准时取下动态心电图仪器每日结算清单上说二十四小时三百元,我是二十一小时但不给打折。周六简单查房,点滴换了药,还是两个屁股针。这次没有憋住而是点滴半途学着人家的样子去了趟厕所,一手举着吊袋高过头顶,有针头的另一只手就有点无措因为不是回血就是不再点滴,这次入厕才发现里面没有挂吊袋的钩子幸好不是扎腰带但一只手还是很麻烦。这么多打点滴的患者都是自己拿着吊袋去厕所不论男女老少,我想医院肯定是知道他们也默认你这样做但为何不在厕所多弄几个钩子没有多少成本,不会是打点滴期间原则上的医学规定不允许患者胡乱走动吧。
临近中午,王博士像是劝解又像威胁地对我说:你的电子病历已经形成,确诊为脑梗死,房颤和血压高也会记录在案。为保证你这病与脑血管病变无关,你知道面部神经炎也有中风偏瘫的迹象,还得去做个磁共振啊,CT不如磁共振看的清楚能发现毛细血管的细微病变。现在就去预约下午做,还有多普勒也要做一做,明天是周日,周一做会耽误你的治疗方案。拿着这两张检查单据,磁共振平扫和血管成像和颈部血管多普勒,现在就去预约。
三天的治疗对病情没有变化但一个意外惊喜是,因为他们给我的血压高换了一种叫替米沙坦的药片,使本来每天肿胀的脚和脚腕小腿欢喜的现了原形,我的脚好像年轻了五岁,我都忘记了我的脚也是青筋暴跳血管交错横流,五个脚趾头一起跳舞也是有脚面子的骨头在支持。这些被浮肿掩盖起来的真相暂时了五六年,但消肿却不像退去的洪水,它还原我脚的原始摸样而退去的洪水会改变原来的摸样。
进入磁共振室一看就知道这东西的危害肯定大于CT,首先这东西被排斥在大楼以外单处一室,第二它里外三层门还有限制警告和入门门槛第三,它的屋子是黑背景很黑暗,第四是磁共振的体积更大更高更深。我在医生的指导下躺在这个更大的平台上被要求闭眼不许动,脑袋被两块泡沫固定在一凹槽内,面部有罩子,双手自然握在腹部。这平台上升平移之时我有些后悔但已晚,我不是担心我的整个上半身被核辐射区包裹而是感觉,我就像一具被推进火化炉的尸体只是这具稍稍有些感觉而谁也证明不了,那些被推入焚尸炉的尸体没感觉。紧接着就是一顿狂轰滥炸脑袋好像进入了乱枪阵,嘟嘟嘟,嘀嘀嘀,哧哧哧,嘎嘎嘎,滋啦啦,咕嘎嘎。噌噌噌的电锯声,吱吱吱叫床声,像宰杀如电击是鬼怪见阎王,生啃活刮不过如此,取魂窃魄应该这样,一阵阵尖叫刺耳,一声声咒语邪惑,妖魔鬼怪欢一团,电光火石一击过,想掀起我的头盖骨,打破脑壳饮鸩止渴,八方穿阴箭,九位淫笑射,像要敲骨吸髓有鬼笑,加狼嚎随时随便射杀。因为不敢睁开眼,因而任其百般折磨。他说要二十分钟,这鬼门关般的二十分。慢慢退出,缓缓睁眼,一声弱小又关爱的声音传来:头晕吗,清醒一点,可以搀着走也可以扶墙走。乱枪没把我打死焚尸炉也烧不动我像孙猴子逃出八卦炉定睛仔细一瞧是个小护士在我身边,我赶紧把惊魂收回心胸把散魄重装入胆把游意乱识紧了又紧说:我自己能走。出门直接就去了多普勒检查室,一个小姑娘要检查膀胱但因为排队都憋的不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还不敢蹲下。轮到我时医生告诉我不能枕枕头,我心里想的则是把多年前知道的一个关于颈部粉瘤的秘密告诉医生看看今天有没变化因为我也告诉王博士了,可能因为此项目没在检查单上医生说没看见结论只有颈部主动脉血管的直径记录,我知道是你不想说不会没看见因为一打手我就能摸得着,就像假正经的法官知道判决结果也不说,明知错判也不给你解释。磁共振两项加多普勒三项接近一千八百元,但每天半片替米沙坦却总是记帐成一片,一片六元多啊,那半片给了谁,我想要回来。
下午快发晚饭后药的时候来了一位我很熟悉的老街里,他比我大肯定不认识我。三十几年前我常见他的时候他总是走的很急很有力在我们那条街上,他个子不高面庞黑黑留着大后拢发型而且总是把上衣扎在裤子里。没想到会在医院喜相逢我们就成病友了因此我要打个招呼,我说你认识我吗他先是一愣马上定神说:好像面熟啊。我说我们是街里你在西下洼子住还是蝴蝶湾崖啊,他说他在太平街住他那样的走势就是性子急造成的到现在依然,现在还是闲不住的人尽管都奔六了。我问你是咋地了来这里,他说他是脑溢血啊,都五六天了,开始时发现看不清东西,老碰东西碰墙,后又系不上扣子系不上鞋带自己名字也不能书写,我儿子上网查过后说你这病很典型很特殊要进医院,我对我儿子说你给我三天时间让我自己克服,不行再进医院,谁知道两天过去没有任何进展就让儿子强行送进了医院,来一看说是脑溢血,直接压迫视觉神经和立体空间感觉部分。我说来这里的都是神经有问题,我们都是神经病患,住下吧。
今天是位胖嘟嘟的护士发晚饭后的药,我告诉她我想把液体氯化钾带走不想在这里吃完饭喝完药再回家,但你把十毫升氯化钾倒进小药盒我就不好拿在路上。她听后先是告诉我说你回家之前把它喝完不就行了,我问饭后的药可以饭前喝吗,她又迅速给我问了问说你还是饭后喝吧它有点刺激胃啊,那你往回带可以把两个小药盒扣在一起又想了想说你把小药瓶带回去你自己割不开啊,割开容易划破手,待了一会儿她又来跟我说:我把这塑料瓶给你倒出来就好带了吧。
住院三天给我的总体感觉是医院也不太像魔窟,他们也不太像一帮穿着天使羽翼的妖怪,或许是医生护士的两面性把我迷糊住也或许是我没有呆的太久或是得病太轻的吧。尽管检查很多很贵很吓人,但大夫也都很忙很稳很客气,护士也全很好很贴很认真。或许就业压力也是动力,金钱是原因也是结果,就看你怎么做事怎么对待。
住院天天说(4)
病房里很热闹,有走有来很陆续。走的不一定痊愈,多是治到一定步数或见好转或医生建议回家维持。也有医院医生把自己那三板斧用完用尽以后就把病人的病治的没办法再治,只好劝退说:回家吧,在这里全家人跟着受罪尽是浪费钱。有年龄很大的病人来住院治疗,多是后辈尽孝尽义务给老人家心里安慰。来这里治病的病人其病情大多与脑神经有关,比较严重的是脑梗和脑溢血。也有整天琢磨自己身体的养生爱好者稍感半边身体不适又有医保的人不远百里前来打针预防的患者,像我这样有医保病情轻又年轻家又近的病人医院是欢迎的,听摆布守纪律治的愈麻烦少来钱快脾气还好。有听从医生建议多走动的偏瘫轻微患者在走廊来回练习步法,一边伸展双臂一边念念记步数一边大步流星向前抢,一看就是年轻时候愣头青结婚以后老不服晚年来讲认死理的人。有小步微动女儿相陪的老实人,还有帕金森症患者,也有下一秒就谩骂护士家人的暴躁患者。来看望患者的亲朋不分时间总是不绝,鲜有来送钱的。
我左手斜对面病房住着一位年轻英俊又有派的患者,我起初见他与这里的医生护士很熟悉,这两天发现他每天早上来到就有护士给他打针比我们早两个小时,通常情况下他打完点滴就回家与媳妇一起而且,还有本院的医生前来看望带着大小礼品,一箱一盒一捆一提一包一扎他也不客气每次都是满载而归。我就猜想他大概是本院的领导吧,因为钟院长也每天去问候他一下。
这个时节正是麦收季又是全国高考日,我的治疗进入第四天,没有明显好转也没有继续加重。今天我没有被安排去做任何检查,测个血脂血糖不应算检查但收费也不低比社区翻一倍。老街里住下院后医生不准许他回家过夜,原来他与我同在一个小区算起来我们还是邻居,妻子因为看他老婆面熟就过去搭讪,三说二聊却原来他们的儿子与我们的女儿还是同班同学在小学。妻子和他老婆把儿子领过来给女儿一介绍原来互相也有印象,看着孩子们点头称是有些面生感觉很怪因为他们不会因此就有机会聊在一起我确信。早上他儿子来陪床时我就看见他还拿着画画的夹子,不过还没看见他的画作就听见他儿子突然朝向来看望他父亲的一老年妇女大发雷霆,那声音就是训斥他父亲也没有阻止。此时女儿分析说:像这种看似外表柔弱的老实人,当然会有刚强暴烈的一面,人大多是双重性格,始终如一的人都是大修大为的得道高人,就像你。女儿一指我又向她娘亲,她娘亲马上说:说地对。不过临床的人却有新发现说:你看人家这爷俩,非常合的来。爷俩互相欣赏,一拉俩小时不带停的。要知道像这个年纪与爹妈是有代沟的,一般能聊三五句就不错,多是拉不到一块一对话就抬杠,这爷儿俩能有如此的共同语言真不简单,父子情深啊。
今天查房的带头人是位女主任医师,她看了我的症状对确诊为面部神经炎没有异议,对治疗方案和用药也持支持态度却对我的康复训练和面部运动进行了最可爱的指导。用女儿的话说就像幼儿园的阿姨拿对付小朋友方式来对付我,她先是满脸堆笑的面容又加和蔼可亲的语气还有委婉舒缓和轻描淡写的手势:哎,笑一个,呲牙,用力,努力睁眼睛,吹吹气,鼓鼓腮,哎哎,好好,接下来你不要对左腮按摩了,你的嘴巴要经常运动,你可以努力嚼口香糖这是针对左腮最全面最好的运动,好好锻炼啊,别怕啊,会好起来的,有信心,一定赢,加油。
今天的点滴时间特别漫长,一小时四十分才滴完第一袋。没办法只好自己下手,女儿把开关向上一松,先前也听说过点滴速度太快对心脏有压力,今儿个一试才知道没有他们说的那样恐怖。点滴加快,心情变好,还干起了一边点滴一边吃饭的事。人就是这样越尝试新鲜胆子越大越不满足,点滴着去厕所点滴着吃饭还想点滴着干什么。
据王博士说点滴里没有激素,激素在每天早上的饭后药片里,你这病不用激素不行但用药过量和不恰当,就有股骨头坏死的可能。我想人类从来就是拆东墙补西墙的水平这里的城市长高了,那里的平地就会凹下去。深圳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远山就会成为荒岭野坡寸草不生,偷挖河沙就会导致桥断决堤。你医院医生能有什么神奇之处,当然也是拆东墙补西墙的手段很多时候还补不好补不完整给人家补斜了补歪了补坏了补的全身变了形。因此不管你医院医生让我签多少字,也就起个告知功能,给患者或明或暗造成伤害的责任,你永远也无法推掉,这还是在你认真负责的前提下。
住院天天说(5)
左手斜对面病房的领导依旧每早有媳妇陪同来并享受在打点滴方面的特权,本院的护士医生依旧是热情看望并伴有丰富的礼品和亲切问候,还有先打电话把领导稳住等着他们来慰问的,每天打完点滴回家两人就像行李搬运工,手提肩扛。我开始怀疑他媳妇来的目的就是帮他往家扛东西,看她拿东西回家时那暗自喜庆劲可以肯定,因为这领导看上去根本没病,谈笑风生身强力壮四肢发达面部正常,他是不是来装病骗同情啊。看看他的部下都送些什么东西啊,看上去精工包装,其实也就那几样奶精奶怪核桃髓,燕子口水鲨鱼尾,海虫子,仙贝壳,羊头狗肉小鸡子,香蕉香蕉大香蕉,葡萄干果漱口水。鲜有送花的使者送来的花篮他两口子没心情也腾不出手来往家带,而是留在病房供其他病人家属观赏。这作死的领导,你得个屌啥毛病害的身边人员一股脑的给你送礼不来还不行,这些礼品多的就像泄洪一样保质期你消费的了吗,带回去你放哪儿啊,舍得送给父母亲朋吗,该不会送小卖部吧,你屌可不能瞎了东西啊。
住院第五天,周一早上不打针不查房护士长先带领护士开会。一二三四五六七八讲不完,还要考试,一定要考试。我听着他们在制造紧张空气,心想这就是组织让你没有闲心想自己的事情如果你想在这行继续混,他们把你的心全部扯到这团被制造的乱麻里,一切围绕这个中心转,不许评判不许开小差不许逃离组织。
每天护士有个象征性的任务就是拿一把套着塑料套子的横刷子在病床上照亮几下,此举算是每天收你二级护理费五元的依据,但我想比较下因为戴套都不算强奸你一把带着套子的笤帚照亮几下就算打扫床铺,我每次都不用你照亮你不也照样收费。今天的屁股针减到一针,其他测血压量体温指脉氧监测依旧。指脉氧监测与测血压同时进行,也就二分钟不到电子血压计那东西在手指头夹着,一共收费两小时十元。
通过几天的观察我发现医生对付病人也就是三板斧,一切都是流水作业有固定模式和通用标准。问完你咋来的用过什么办法几时的发现现在是啥情况等等,并依此判断其它可能。先下试探性结论,再根据结果调整。西医不过如此,与野大夫只差一张许可证,与中医的望闻问切如出一辙,像厨师做菜调滋味似中医凑药方。西医最自豪中医的就是可以精确定量,但却把自己的精确定量控制在一个许可的误差之内,给自己找个理由谁不会,从来以至今后谁也不可能标准定量因为这世界不是给人分割的,西医与中医也就是五笑百难道中医就不定量你十位药三副药几钱几两几克是玩笑吗。
今天我又没被安排检查,我是因检查确的诊还是确了诊再安排的检查已经无从考察,医生是不是对我用尽了三板斧,不做检查是否会讨医生嫌,不做检查医院医生就没有更多的收入对我就会不认真因为在我身上不会再有新发现,对我厌旧就会希望有新病号来替代我,新病人一到他们就会来精神开始新一轮抽血化验做检查分析病情掌握经验,新的抢劫伴随新的抢救就有新一轮医生护士暴走走廊。与其束手无策第七十三变还没练成之前,不如把前三板斧练透练精练个稀巴烂才能多赚钱。
没想到老街里是个画师,早年间在嵌银厂工作后来辞职下海经商,最近十年开画画门头第二间也成功开张。他说他性子急闲不住,画画是自学成才没有老师。
今天逮住一个机会我问急匆匆的王博士说:我的血压怎么会是早上低中午高啊。他先是一怔,后又答复我说:你这个血压刚换了药,而且现在还有激素的作用,激素本来就能升高血压,也可能是早上刚吃过降压药。这样,不急,还在可控范围内,还有机会再继续调整,再看看。我听得一头雾水,这个激素是混蛋还是女朋友啊,是我问错了还是他说的对啊。进入一个陌生领域就要承受这样两可的结果吗,我是付过费的消费者啊,我到底是该信你一次还是两次因为生活到处是陌生的领域。还是算了吧,因为就算医生自己我相信他对自身的了解也不会比我多,单就我的病情而言,他也是在依照我预计的路子走,没有超出我对自身的了解,我了解了自己五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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