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树的夏蝉叫嚣着,几乎霸占了整个天穹。那群从村里窜出来的顽童倏忽地消失在墨色的滩林,待到日将沉落,远山飞霞时,他们又泥鳅般地滑入溪水,扑腾出万朵金花。岸上的土狗是那么的专注,专注着小主人清脆的笑声和闪亮的眼睛。晚风轻柔,以极其倾心的姿势抚过这条温暖的金链子般的溪流。
黄豆点的油灯被高高的悬上门柱,一半照着灶间一半照着厅堂。此时锅里的米粥已消了热气,被一碗一碗的端将出来,整整齐齐的摆上厅堂的四方桌。咸菜炒土豆的香气从灶间弥漫开来,诱得厅堂里的顽童推着朱红的四脚凳到处乱撞。还有什么能抵得过这农家特有的香味?
当清澈高远的夜空星点闪亮时,一张张老竹床被摆上了门前的“龙道”一一那条用几拾条石阶平辅而成的油滑干洁的“龙道”。白日里龙似的顽童此刻已安歇在老竹床上,凉凉的一边找着星星一边入梦。屋里的油灯一直亮着晃着,黑嘘嘘的影子在不断的来回,长了又短了,然后短了又长了。
夜来香永远是仲夏夜里最热烈的情人,等得吸足了夜的湿气便满满地开出上千朵的花。月光里的小屋以及屋里那位俊俏的姑娘,你们可知夜来香的痴狂?夜来香张扬着浓郁的花香,试图穿过小屋的花窗来招惹屋里熟睡的姑娘。
月光越来越亮了,照得静流的楠溪泛着辉光,照得滩头的卵石一片雪白。野间的小径绳子般的细长,村口的那棵风水树巨人般的伫立。直到所有忙碌的人们释然酣睡,直到姣洁的月光完整地记录夏夜的清幽。
楠溪的仲夏总在一次又一次的怀念中消了暑气,在一次又一次的怀念后变得真切。
那条从滩林里走来的卵石路依然的油亮光鲜,那盆盛开在旧墙头上的牵牛花在高高地招摇。几声浓重的乡音从老门台里缓缓地传出,沾满晨光的土狗杵在路的中央,楞楞的,莫非与我相识?
我深嗅着故土的气息,仔仔细细地找寻着记忆里每一张淳朴的笑脸。可是不管你愿不愿意,此时的我已如异乡的客人,恍恍惚惚的,已然不见相识的面孔。
我落寞地带上了记忆的木门,可不曾想又被夏蝉的声音硬生生的撞开了。一切恍如昨日,温暖又有些许的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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