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鸟”
家乡是林海,村庄掩映在树林丛中。我喜欢家乡每一棵树的风景,更喜欢树林的伟岸,但牵着我留恋的,不仅是林。
有林的地方就有鸟,甚至是鸟群。小时候最快乐的莫过于捉鸟掏鸟蛋。老师布置写最快乐事儿的作文,自然是写捉鸟,还得“称心”分数;写最有意义的事儿也是写捉鸟,老师总在题头批写“离题”。似乎我们的活儿就是作业和捉鸟,喂鸡牵牛等家务事往往被捉鸟误了被大人们骂得狗血淋头。
放学,我们三五成群往林里钻,自然是捉鸟。捉的鸟,大的,被大人们哄着拿去了,也有送给小伙伴一两只的,大部分在我们的手中折磨死去,当然也有趁我们不小心逃生的。怀里的鸟蛋,是打架的利器,回家时,脸上有擦不干净的“蛋黄”,父亲总是很聪明地判断跟人打架了,脚肚上的两鞭子是逃不掉的。
林场的护林员姓何,五十出头,黎黑的脸和那双圆目还真够吓人,时常骑着自行车在林子里逛。其实那时没有人盗林伐木的,他无所事事便管着我们,每每见我们爬上树装网笼捉鸟,他那洪如钟响的吼声就把鸟吓飞别处,也没收了我们好些网兜,不让我们爬树,按他的话说,就是“别掏鸟蛋摔死变小鬼吓我”,遇见我们捉鸟掏鸟蛋便把我们赶出三、五里路。他总是像老鸟那样“啄”我们,我们不像村里人那样尊敬地叫他“何老”,不客气叫他“老鸟”。
每当“老鸟”驱赶我们,不让我们捉鸟的时候,我们便跑的飞快,“老鸟”的自行车自然没有我们的双腿便捷跑得快,但不小心被抓了,他提着我们的衣领像捏着兔子的长耳朵拎兔子,来到家长面前,嘴里唠叨着“这孩子调皮,老是调皮”。见家长发狠了要打,却总护着不让打,“孩子不懂事,不懂事,别打、别打……”
那年,我考上了省城师范,离开家乡上学时,已经内退的护林员——老不让我们捉鸟的“老鸟”来到我家。冲着常跟他下“三棋”(一种就地画“回”字形棋盘,一方三子成线吃掉对方一子,吃剩二子以下为胜或和的简易棋)的父亲说:“孩子出息,出息。”“读书不是容易的事情呀,”随后摸着我的头笑着说,“小家伙,比捉鸟难多了。”说完,塞给我200元和几根鸟羽毛。这鸟羽毛虽不常见但我也不觉稀奇,这钱,已经是他半个月的退休金了,我不要,父亲面前我自然不敢要,转身时“老鸟”已走出家门了。
在学校,我时常惦想着那几根鸟羽毛,真不知道是什么鸟的羽毛。一日,在学校的图书馆偶然看到很眼熟的图片,翻书查阅,知道那是银喉长尾山雀的尾羽,这鸟不算珍稀但不常见。
放假回家乡,专程抽个晚上去找“老鸟”。说起那几根银喉长尾山雀的尾羽,“老鸟”反问我:“乡里鸟多,你在学校了解过鸟吗?”接着,“老鸟”滔滔不绝说起话儿:“这鸟,生性活泼,很可爱,夜里常挤成一排,白天吃昆虫。自从你们掏了它的窝,拿了鸟蛋,好几天围着空窝飞,不弃不离,最后死在树下,我把它的尾羽拔下凉干,也藏了一阵子,那时送给你,是想你多少去了解一下鸟,你知道吗,一窝燕子一个夏季能吃25万只昆虫,一只杜鹃一小时能吃100条松毛虫;啄木鸟能消灭90%在树林里越冬的害虫;猫头鹰一个夏天可以吃1000只鼠……那几年呀,林场总部经常发下些保护鸟类的文件和宣传资料,你们不懂我不让你们捉鸟的苦心,现在,林子里的鸟越来越少了,我一个人干不了保护鸟类这大事,你去读书了,以后回乡,课堂上教育孩子爱鸟,让全乡人护鸟。”
我跟“老鸟”聊了很长时间,末了,深深称呼他一声“何老”。那一晚,林海的风吹得特别有音律,那一晚,我的心装着一位护林员的期望,那一晚,我知道作为一个师范生应该成为“新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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