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我随父亲到表叔家,看到一只精致无比的玩意,它通体圆润透明,向上内合,边缘处延伸出三个花蕾形突起,每个花蕾中间有一个浅浅的凹槽,粉红的颜色,极像一朵莲花。更有趣的是父亲和亲戚家的男人们都把烟灰轻轻巧巧地弹进这个玩意里,他们都用中指和大拇指夹着香烟,用食指轻轻弹扣香烟的中段,动作优雅娴熟,特别是轻烟缭绕、灰落于无声意境,竟然让少年的我痴迷。
我趁他们忘情于抽烟、谈话之间,悄悄伸手想去触摸一下这朵莲花。“小孩子家家不要动它,这是烟灰缸。”表叔及时发现,赶忙制止了我。我吓得手一缩,但心中更加爱慕之至,并且也知道了它的名字。
上小学和中学时,想拥有一个那样的烟灰缸的欲望暂时藏于大脑深处,不是淡忘了,而是像挂在枝头的果实,一日日地成熟起来。真渴望有一天,掏出一包香烟,招呼三五好友,祭出莲花般的烟灰缸,用中指和拇指夹住香烟,用食指轻弹烟灰,烟袅有形,灰落无声,该是多么惬意。
上大学了,那颗果实溢出了果香,我要实现少年时的梦想了。于是我在课余干了一份家教,第一个月薪酬到手后,就迫不及待地挤公交车去了百货大楼,直奔生活用品专柜而去,一眼就相中了那只硕大无比的烟灰缸,它在众多形色各异的同类中,竟如鹤立鸡群。它朋大但不失精巧,粉红而不落艳俗,圆展而菱收,色单而纯笃,好不欢喜,就是它了,于是掏空了口袋买下了。
从此,一直把玩,爱不释手。每晚上,室友们去舞会、歌会、约会去了,我则坚守寝室,看看书,喝喝茶,弹烟灰。从弹扣中品味男人的孤独、自豪、韵味。
大学几年,我和它亲密相伴。毕业后参加工作,到单位时我只怀揣个它,别的什么也没带。有了自己的单身宿舍,衣食住行视作身外之物,只愿工作之余陪烟灰缸困于斗室,写点文章,喝杯清茶,翻本闲书,于是烟缸里又烟雾缭绕了。又是几年下来,闲暇时我把它擦拭得干干净净,它则依如昨日之色彩鲜艳,质地清纯,守着它时不感寂寞,少有空虚。
一日昏了头,多看了姑娘几眼,便谈成了男女朋友。女人不喜烟,干脆说是不食人间烟火,她们的生活在梦中或天上。她第一次娇羞地进我的单身宿舍时,第一眼就看见并爱上了我的烟灰缸,因为这间斗室内,除了她、我和烟灰缸,别的根本不是东西。我眉头一皱,暗叫不好,男人在靠近女人时是警犬。
“这么小巧精致的金鱼缸呀,我今儿头一次见到!”她夸着,并且扑过去抚摸它。知道她要视察我的小屋,我下功夫整理了几天,特别是烟缸,可以说是纤尘不染。
“嗯……啊,是烟……,不,是金鱼缸,这个很早就买来养金鱼了,托一个亲戚从广州买来的。开始是养金鱼来着,后来就当烟……就不养了,你喜欢?”我编造了一千零一夜。书上说,女孩谈恋爱时,就如一只剪了双耳的蝙蝠。
“当然喜欢,明天我顺路到花鸟市场买几条小金鱼回来养吧。”接下来她和我的对话中,一句话两头都会提到金鱼缸,烟灰缸在她手中被把玩得七荤八素。
她是个说到做到、不放空炮的好姑娘,第二天,果真有六条小金鱼被她从市场上搬家落户到了我的烟灰缸里。这六条中没有一条客气的,竟恬然自得地在我的烟灰缸里一日日快活下去了。呜呼,烟灰缸!小金鱼,你把我的孤独还给我,把我的神仙般的日子还给我。
后来呢,姑娘成了我的媳妇。我也称它为金鱼缸,烟戒了。我也更加领悟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成语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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