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都说北平的冬，寒的可以。飞雪簌簌、凛冽彻骨。那时候流苏不懂老七嘴里所埋怨的冷，他只道陕西冷的紧，比起北平冷的让人心痛。
那时候流苏还未到北平。他其实是地地道道的陕北人。
洪武九年的时候家乡闹水灾，连年不断的水患闹的人们万不得已开始陆续搬迁。
流苏的爹是个秀才，在县里算是个有名望的人，可几次考学不成导致名誉也受到了影响。索性后来又做起了小本生意，如此名望便更不如从前。
可惜的是流苏的爹不是干生意的料，一年不到便把家里的地皮也给赔了。加上连年水患不断，爹娘才打算举家投奔远房稍有点名气的亲戚。
流苏很小的时候爹就对他很严格，虽然爹考学不成但还是把所有希望都系在了儿子身上。他爹是个思想守旧的人，即便明朝开国不久但流苏的爹就是看重读书。
此时的流苏却尚武不爱文，这无疑在爹眼里是一种可笑的事情，也因为这样导致流苏从小是被爹打着过来的。
那时算起来流苏勉勉强强还是个读书人。
当流苏一家走到山西地界的时候正时闹饥荒，饥民太多导致一家前进的尤为缓慢。可就这么一耽误导致饥民为了抢粮食活活把流苏的爹给打死了。
在那么乱的时候，官府是不会管这种琐事的，他们最会干的就是火上浇油和索取无度。
娘为打官司败了银两不说，还得了瘟病。就这样流苏和他娘成了乞丐，开始在饥民堆里讨生活，娘也在饥民堆里身子一天不如一天。
流苏的娘其实是被烧死的，因为瘟病的蔓延越发厉害，官府便四处抓人。上面说是要隔离起来。但谁知道呢，自打娘被抓去以后，流苏就再没见到她了。
只是一天，隔离区通天大火，熊熊的火焰，烧红了整片天空。人嘶嚎的声音响彻了整整一夜。而且这一夜愣是一个人都没逃出来。也是这一天流苏泪如雨下再无原来的天真与欢笑。
流苏知道自己这回真是乞丐了，可乞丐又哪有那么好当的，一路小偷小摸爬到太原的时候便饿的脱了力。那时候流苏就希望自己快点死去，好歹不会挨饿，好歹不用再为了吃的被别人追着打、好歹不需要摇尾乞怜的作贱自己、好歹自己现在样子还算体面。但不知道是不是命硬，饿了好几天自己就是死不了。可怜最后连自杀都没了气力。
就在流苏等死的这段时间里流苏遇到了乞丐老七。老七貌似很中意他，高兴的收他为徒。
就这样时年十岁的他勉强活了下来。
那年流苏失去了双亲的同时也失去了尊严和童真。
二
老七在乞丐里有点地位，貌似这个会点医术的老头很有本事。因为不管走到哪老七都不愁吃喝，而且他的衣衫虽然破旧却不肮脏，甚至这老头没事还能吟诗诵词。所以流苏觉的老七绝不是一般的乞丐，很有可能跟自己一样是沦落成这样的文人。
老七对流苏很好，他说：“我当了这些年的乞丐，你这臭小子是第一个能和自己聊上话的人，因为你读过书，同时还会那么点三角猫的功夫，最主要的是你还是个孤儿。”
虽然不理解老七这话的意思，但流苏多少听出来这个老头想栽培自己。起码从收徒上就能看出这老头心思活泛的很。
跟着老七混了几年后便一路要饭跑到了北平。
其实流苏还是指望能找到亲戚的，他不想当乞丐，因为他觉的自己是个读书人，所以心理上不允许自己一辈子是乞丐。同时他又觉的自己也能当个武将，这样更激起了他不想当乞丐的念头。
北平并不安全，听说尽北的瓦刺、鞑靼都不是省油的主，近些年屡犯边境的事是时常发生的，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大举入侵。这样不仅闹的人心慌慌，连地方官府都开始草菅人命了。那一年老七开始想办法找活做了，他觉的当乞丐已没前途了加上又不光鲜，往后还是得找个正经的事干这对他和流苏都好。
三
流苏被老七安排在了“东来院”当小厮，其实就是男妓院的杂工。
明朝女人是不会轻易抛头露面的，虽然妓院不少，但是老七说相对于女妓院来讲，男妓院遇到的机遇更大一点。那时候流苏不知道老七说的机遇是什么，但这其中肯定有着不同凡响。
“东来苑”是燕京算的上号的男妓院，全妓院的男人穿的异常风骚，尤其是相貌姣好的，那姿色并不比女的难看。加上他们文采技艺超群，生意自然不错。
有权势的人都喜欢来“东来苑”，因为这里最喜欢的便是相互吹捧和满足虚荣。
刚开始时流苏还不适应，他不懂当小厮该有的谦卑，甚至厌恶男妓那嗲气的声音。哪怕看到一群男的扮相花枝招展都觉的恶寒。不过这实在是比乞丐强太多了，何况老七能和这老鸨搭上线就意味着不容易。于是流苏就硬着头皮继续干这个。
由于生的样貌好，还有点文采。流苏总觉的“东来苑”的老鸨会有意无意的打量自己。那感觉就像屠夫看猪一样让人害怕，可这行工钱很高，有钱人一高兴就打赏的大有人在。虽然流苏只是个打杂的，但油水还是不低的，而且流苏喜欢“东来苑”的文妓秦思勉先生。
秦思勉先生不像其他人那样被称“相公”。他永远会被人称作先生。而且他很有才学，绝不是其他人的附庸风雅。他骨子里有让人说不出的气质和优雅。
思勉先生是洪武七年的贡生，那可是很风光的。进一步就是翰林院的学士退一步亦是官员的不二人选。加上老爹在京里也算是个大官。可想秦思勉先生原先是多么的才华横溢。
可惜秦思勉先生的老爹结错了党被别人陷害，牵连进了一桩“污蔑皇帝的案子里”于是一天思勉先生的爹让锦衣卫一刀宰了。
幸好那一年明太祖心情不错，加上他爹在位期间政绩颇为不错，所以才没牵连九族，那时思勉先生算是免了一死。但始终是受牵连了，不仅被永不录用而且还流放到了这。
思勉先生有个弟弟，是一同被流放过来的。洪武八年的时候得了急病。思勉为筹钱卖身到了东来馆。可惜还没来得及救便死了。
“东来苑”的老鸨看出思勉先生多才多艺而且原来是个贡生死死不愿放手卖身契，而且思勉先生又是一个罪人之身并不好去打官司，也不好去打官司。从此思勉先生也接受开始了靠卖才卖艺过活。幸亏老鸨有点良心给的待遇异常好，思勉先生也便不再强求什么了。
思勉先生人是非常好的，他很有本事，达官显贵许多事都喜欢问问思勉先生。而对流苏来讲听秦思勉讲话就会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舒服。
有钱人也喜欢秦思勉先生，喜欢他举止投足间的浪漫。喜欢他的才学。有的甚至希望思勉先生教他们的孩子。
四
洪武十三年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情，明太祖朱元璋到处在诛杀图谋不轨之人，而他的第四子朱棣将就番北平。而流苏十四岁了，他在“东来苑”干了有一年左右。他开始当秦思勉身边的小厮了。
思勉先生很喜欢流苏，说他是可造之材。同时他还会教流苏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为了避免流苏得罪他人他还讲了一些权贵之间的恩怨和是非。看来思勉先生真是把流苏当弟弟看了。
一天“东来苑”来了一人，此人身材魁梧，看似有二十出头的样子，眉毛浓厚，细眼宽鼻，虽算不上英俊但也谈的及英武，身旁各站两侍卫。不用看此人就是非富即贵之人。
秦思勉先生是亲自接见的这个人的，而流苏作为小厮便一直在旁伺候着。其实一开始流苏根本就不可能站在旁边的，不过这个青年人看流苏清秀心生好感便允了下来。
“燕王能有如此雅兴光临鄙苑，小人惶恐，若有不周之处望阁下海涵”思勉先生说
这个被称作燕王的人挑着眉头看着思勉先生饶有兴趣的答道：“没想到秦思勉先生会认识本王，不过本王就番于此，便是本王治下，于情于理本王在周遭巡查一番也算情理之中。秦先生言过了吧。”
然后燕王顿了一下继续答道：“不过本王道有一事记得。洪武七年，锦衣卫所破一桩案子，其中有一名叫秦客的官员也牵连其中，此人可了不得，政绩颇佳。全案二十八人里仅此一人未被满门抄斩，而此人有四子，老大在朝四品、老二于朝锦衣卫、老三准国子监贡生、老四虽还未有功名但其以后可大有成就。可惜一家因此案完了，其中两人被流放脚趾、两人被流放燕京。实乃遗憾。”
思勉先生听此双手微颤，眼睛微红但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并微笑着答道：“不知燕王说此事有何他指？。”
虽然思勉先生失态时的动作很微妙但终究没能逃过此人的眼睛，只见这人喝了口茶，缓了缓口气继续道：“秦思勉先生不用如此，本王也是闲来无事随便说说罢了，而本王仰慕先生才学才来此一见。想先生不会让本王失望而归吧？。
“唉，燕王英明，思勉叹服。罪人秦思勉即是三子。老四早年间因疾已故，不知燕王寻罪臣有何吩咐？。”
年轻人眯着眼睛看着思勉先生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此时流苏已经完全愣在那了。
这就是当今圣上的第四子朱棣？虽然告示上有说燕王会就番北平，可当见到真人后流苏已经有点让人难以置信了。
朱棣看着秦思勉隐晦的笑了笑说道：“本王欲再用先生北平蛮夷，不知先生愿与我同行否？”
流苏不知道思勉先生心理是怎么想的，但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是任人都求之不得的事，何况有了这个机会，思勉先生扬名立万，戴罪立功后便有可能摘掉这个身份了。
“燕王之求实在是立思勉于危墙之下啊，且不说平北可否，就光您燕王都有可能背上罪名，难道您愿意吗？。”
“哈哈哈哈，思勉先生果然是聪明人，果不负年少有名之称。”
这两人打的哑谜流苏不懂，但是燕王夸奖秦思勉先生那是实打实的，思勉先生十八岁考上贡生而且是选贡，那可是不世奇才（参考蒲松龄72岁考上贡生且还是挨贡），他父亲考了那么久连举人都不是所以在流苏眼里燕王的夸奖是无可厚非的。
就这样两人谈了很久，朱棣越发欣赏思勉先生的才学，甚至流苏因为这样还沾了光，因为燕王决定带着思勉先生的同时一同将自己也带着。
那一年，流苏不再是“东来苑”的小厮，那一年流苏抱上了燕王这个大腿。也是那一年流苏突然明白了老七嘴里所讲的大机遇。
五
燕王为人很霸气，他身上有让人说不出的桀骜不驯，而且燕王做事很果断，这不由让流苏很崇拜。至于思勉先生，流苏也终于知道那日先生的为难。
因为先生是个被太祖永不录用的官员，而朱棣录用思勉先生是见不得光的，但朱棣现在的确是手下缺人才的紧。北地不稳，他这个燕王根本当不稳。
燕王有个很牛的谋士叫姚广孝。此人和秦思勉先生曾是莫逆之交，而那次邀先生为他所用便是这个姚广孝的主意。
流苏很不喜欢这个和尚，即使他通儒、道、佛诸家之学，善诗文，精通阴阳术数。交际广泛，与文学家宋濂、杨基等交友，又从灵应宫道士席应真习道家《易经》、方术及兵家之学。但依然改变不了讨厌这个和尚。
可这个和尚没事就总逗流苏，而且他还问秦思勉先生要他来伺候自己。弄的流苏见到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就是一阵诽谤。
而且姚广孝喜欢装神秘，喜欢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还喜欢用老气横秋的口吻教训他，所以流苏越来越不喜欢他了。
可为什么这个和尚就是对他不死心呢？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和尚竟然认识老七，而且看他跟老七亲昵关系的模样，估计不是亲戚就是兄弟了。难怪一开始这个和尚对自己就有一种非同寻常的兴趣。还硬吵着收自己为徒，原来全是因为老七。
这不由让流苏对老七刮目相看了。不论是乞丐也好、秦思勉先生也罢、姚广孝也好，这个老七似乎有着不同凡响的人际关系。
流苏觉的认识老七真是太幸福了。
洪武二十五年发生了一件大事，似乎这件事让燕王既兴奋又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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