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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影魔障

时间:2015-05-10  阅读:876  作者:左岸。

从我来到安洺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我只是一道光。和我一起来到这里的光,他们触碰地面的那一刻就消失了。他们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不要落到地面,继续生活。于是,我终日飘荡在空中,我不想消失,我只能一直漂浮。

刚开始的时候,我很害怕,因为安洺这里的一切都让我如此陌生。更让我难过的是,我身边的光都听不懂我说的话。他们在我的面前一个个消失殆尽。无数的光线穿过我的身体,从我身旁滑落。他们看不见我,他们离开了我,离开了这个世界。

就这样,我开始一个人漫长而孤独的生活。我始终留在安洺,我在等,等能听见我说话的同伴。

我每天都会遇见很多人,我可以进入人们的体内,看见他们自己也看不见的东西。可是,慢慢的,我发现,我不能在他们身体里停留太久。他们的身体会一步步吞噬我,试图将我们融为一体。那让我很难受,就像那天看见我的同伴消失一样,我的心像被用利器抽离一样。

所以,我开始不再进入人们的身体,我只是跟在他们的后面。我实在过的太无聊,如果没有一个同伴,我想我会就这样死掉的。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那一天,为什么另外的光会不顾一切的扑向地面,而只有我留在了他们的身后。直到我要追随他们一起离去时,他们告诉我永远不要落到地面。那一瞬间,分明有一股力量将我推向了空中,可是我始终不知道是什么。

其实,我一直都在找,找一个答案。

我已经有三百六十二天没有进入到人们的身体里面了,日复一日的跟着他们,让我开始变得焦躁不安。然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我变得越来越亮,随时可以变换身体的颜色。这让我惊喜了好长时间。

还是会有很多光从我的身边滑落,可是我已经不会去提醒他们了,因为我有了自己的生活。是有一些东西在我的身体里悄然改变,可是我好像已经感受不到了。当我对着镜子的时候,里面五彩的面容掩盖了我所有的疑惑,镜子里面的他在笑,是的,我很开心。

我跟随着不同的人们,有踩着高跟鞋上班的漂亮女人,有化着精致妆容的奇怪少年,有一整天躺在天桥下面的流浪汉……有时候他们的脸上会露出相同的表情,我会学着他们的样子,久而久之,我也学会了那个表情。

后来,我又跟随了很多人,他们脸上也有这个表情。于是,我开始带着这个表情跟在他们身边,这让我们看上去极为相似。只是,他们看不到。这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日子又这样过去了好几年,今天是我来到安洺的第三千个夜晚。我睡在一个刚经历了一场车祸的女孩身边,这一晚上,她睡得很不安稳。她脸上的那个表情和我的表情一样,可是看上去却令人心疼。

来到安洺这么久,我始终不理解这些人类。或者说,我始终不懂他们。只有进入他们的身体,我才能看见他们的心。于是,我决定进入这个女孩的身体,我想看一看是什么令她那么难过。

在我终于看清她的心后,我突然间觉得自己就如同一具尸体,我不是人类,我没有他们口中的悲欢喜乐。唯一相同的是,我有着和他们一样的表情,随时改变模样。女孩的心中没有光,在我停留了很久后,她的心才慢慢开始散发光亮。

我终究是离开了她的身体,因为我好难受。我的身体已经变得越发透明了,下一秒就可以消失不见。在这个地方,没有人可以看见我,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可以看见我的光却是始终听不见我的声音。

事实上,我也会思考我存活的意义。这样年复一年的晃晃悠悠早已让我失去了最初的耐心,我是没有心,可是我也会疼。那些人世间的悲欢看在眼里,却融进了身体里。

我不知道时间又过去了多少年,这么多年,我始终留在安洺。我一直跟在当初的那个女孩身边。女孩辗转生活在不同的地方,亲戚家,孤儿院,被收养的父母家,而到如今,又变成了她一个人居住。

女孩长大了,可是她的表情却从来没有变过。无论岁月怎样消逝,那个表情像刻在了她的身上,而它也刻在了我的身上。我一直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我会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后来,看清了她的表情后,我才意识到,或许,是因为我们同样孤独。

人世间有流传着四个字:人以群分。我不是人,可是我和她一样。所以,我们注定牵绊在一起。即使,她从来就不知道我的存在。而她,也永远无法知道。

慢慢的,我开始厌倦起这样的生活。厌倦女孩脸上的表情,那让我越来越压抑。终于有一天,我看见斑斓的光线洒在女孩的脸上。那一瞬间,我看到她笑了,像阳光一样灿烂。而那个笑容是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都没有学会的表情。

她看上去很开心,从那一天后,我几乎已经看不见伴随她漫长岁月的那个表情。我不得不承认,我很难过。这样的感觉就像被这个世界遗弃一样。我坚持了这么久的事情,一瞬间就这样失去了意义。

我决定离开女孩。六月五号,安洺被笼罩在前所未有的日光下。这天,天空特别的蓝,各种不同的光线从遥远的天边向地面射来,随即消失不见。你们为什么会这样奋不顾身,我漂浮在空中等一个答案。

终究,没有一个声音给了我回答。是的,他们听不见我的声音。我隐约感觉到,那个表情在我的身体里越刻越深,好像要把我的身体分隔开一样。我的身体已经失去了当初的七彩颜色,它只是变得越来越透明,我总是觉得它就要和这四处流浪的空气融合在一起了。

六月六日,我来到了安洺的洛溪塔,这是我第一次降落的地方。就是在这里,那个声音告诉我:永远不要落到地面,永远不要。我已经忘了,他们离开了多长时间。我也忘了,自己在这个声音下活了多长时间。

只是,我好累,我真的累了。我始终记得当初他们消失在眼前的画面,我始终记得这句话。而我,也始终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给我留下那么一句话。我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精力,可是没有谁给了我答案。

多少年了,我一直和人类一起生存。他们拥有着世间最为敏感和坚硬的情绪,他们平凡的不能再平凡,却又是如此的独一无二,与众不同。我的确开始喜欢他们,可是我不是他们。

空气中漂浮的光越来越亮,我拖着自己的身子在洛溪塔上空不停地旋转。我望向天空,那是我来时的地方。我想回去了,不知道在这里游荡了多少年,我终于想要回去了。我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将要走向尽头,它已经疲惫不堪了。

六月十六日,微风。我来到了那个女孩身边,我想跟她告别。女孩在窗前坐了很久,桌上有一杯咖啡,还有一束百合。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恍惚间我好像也看见了自己脸上的表情。不是最初的样子,我,分明是笑了。

我落在女孩的百合花上,她伸出手轻轻抚弄花瓣,这一刻我知道,她的内心很平静。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孤独,绝望的小女孩如今已经变成温柔善良的大人。我从内心里为她高兴。虽然,她仍然不知道我的存在。永远,不会知道。

六月十七日,凌晨。我随着天空洒下的第一道光落向了地面。那一瞬间,我听到耳边有一个声音:不要落下来,继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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