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一个拥有着十几亿人口的人口大国,人员流动繁且广。每一天中的每一分每一秒,在全国的各个车站都会有很多不同职业不同身份的人怀着不同的梦想踏上通往不同目的地的旅途。他们之中,有的要到家去,抚慰亲人的思念;有的刚从家来,带着沉沉的惦念;然而有的人,却带走了属于他人家庭的幸福和未来。
昏黄的街灯下,一个年过四十的男人,点着烟,孤零零地坐在公交站前的长椅上,望着远处的灯火辉煌,看着近处的车流不息,他不由地长叹一声:任凭这城市多么豪华,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过客,这些灯光下没有等候他回家的温情笑脸,这些车流里却没有一辆能带他回家……他,一个生活在灯光背影里的失落者,一个埋没在汽车哄鸣中的流浪人。
三十年前,他和妈妈姐姐一起从云南去投奔远在新疆的爸爸,中转河南时,他被人贩子拐走。在坐了两天火车之后,他到了位于山东农村的养父家。那一年,他才四岁。养父是个残疾人,打工时摔断了腿成了跛子。养母也在他十岁的时候不忍生活重压,离家出走了。从那之后,照顾残疾父亲,打理农田的重担就压在了他的肩上。在之后的十几年里,他没上过一天学,没乱花过一分钱。终于,在五年前,他攒够了彩礼钱,娶了本村的一个姑娘,过起了和这个村里其他小伙子一样的生活。
四年前的一个早上。
“你亲爹娘找到啦”,妻子兴冲冲的跑进屋里,拿着电话激动地说。
”……“这时他竞一时无语。他整整想了三十年的家呀,现在找到了?
”我说你亲爹娘找着了,你咋倒哑巴啦!“
“你听谁说的?”他这才缓过神来。
“喏,这个”,她把手里的电话凑到他面前,“说是一个叫‘宝贝回家’的组织,说你的情况很符合一的大爷的描述什么的,让你去确认一下,做个叫什么A的。”
他知道那叫DNA,做农活的时候听邻家带的收音机里讲过。说是只要一验这个,不管过了多少年,都能知道是不是亲生的孩子。“欸,我这就去。”说着他拔腿就往门外跑。
“哎,你回来!你知道去哪儿不?也不打扮打扮,瞧你那灰土脸儿……”妻子笑着给他拿了几件半新的衣裳,让他洗了洗脸换上,交代清楚,这才出了门。他坐在往城里走的客车上,伴着窗外的风景,朝着等待他的命运一窗窗走去……
结果很令人欢喜。经验证,他找到了自己的在新疆的亲生父亲,但母亲却因过度思念儿子落下病根,最终在去年去世了……一家人终于团圆了,那年清明节,他父亲、他、他妻子以及他的姐姐姐夫一起给他终究没盼到儿子回家的母亲上了柱香。
毕竟三十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即使是亲生父子,也耐不住时间的考验,他们的关系一直不好不坏,距离不远不近。逢年过节,他都会和妻子一起去他父亲家呆上几天,姐姐姐夫平时待他还可以,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城里人身份而歧视这个农村来的弟弟。一家子就这样度过了四年时光。
但命运注定不让这个特殊的家庭顺心如意。
一天,他正在地里干活,突然传来妻子的喊声:“快回去吧,爹死了!”
“什么,爹死了?”他心里一顿,扔下锄头,火急火燎地跑到了家里。只见爹好好的,还在喂圈里的小鸡。这时,他的脑袋嗡得一振……正好妻子也来了“还不赶紧收拾收拾,你姐打电话说爹出车祸没了”
夫妻俩一块儿到了新疆,看到的却是父亲的遗照和骨灰盒。
“咱爸出门晨练,就在公园门口,一辆汽车……”姐姐泣不成声。
就在他们刚办完父亲的葬礼的时候,法院传票来了。原来他父亲本来就有保险,法院又判肇事者赔偿被害者家属五十万元人民币,总共下来也有将近一百万。
这时,姐姐发话了:“按说,咱妈不在了,这一百万咱们应该对半分,但凭良心说话,这三十年里,你一天都没照顾过咱爸,所以我和你姐夫想和你商量了一下,看看是不是能……“
“你是不是想多要啊?”他妻子终于忍不住了,“既然你说起这话来了,那就别怪我这个弟妹不讲理了。是啊,三十年里他是没有照顾过爹,但是反过来,爹这三十年里有没有给过我们家的一分钱啊,这些年他家的日子过得怎么样,我们全村都看在眼里,那时候你们还不一定在哪儿吃香的喝辣的,睡安稳觉呢?我们没说让你们补偿,这倒好,你们倒先多要了。我告诉你,别想,要多要的应该是我们才对……“
原本的“商量”演变成了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看着这场面,他默默地走出了屋子,任凭背后的吵声变成超声……
是呀,除了转身离开,他还能做什么呢?在父亲尸骨未寒的时候声嘶力竭的和好不容易找到的亲姐姐大吵一架吗?还是不顾妻子这么多年的不离不弃,斥责她不孝?真要怪要骂要责备,也应该骂那些人贩子,是他们拆散了原本幸福的家庭,是他们,让这些家庭即使团圆了也会纠纷不断,回不到最真的亲情!
深夜了,他依旧坐在那长椅上。一位好心的司机大哥停下车来:“哥们,怎么了?没钱坐车?反正现在也没什么活了,我也要回家了,你家在哪儿?要不我搭你一程吧?”
“对呀!我家在哪儿?我也想找到呀!”
抬头望去,远方的夜空黑得深邃,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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