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尔
未央宫外,少年冷眼看着这一切。入冬已有时日,少年却依旧一身简素白衣。风雪中,似与那漫天皑皑白雪融为一体,单薄的身躯似乎触手可破。衣前的龙腾,不难猜出,他便是西汉开国第二位皇帝---汉惠帝刘盈。
少年手轻抬,接住了那一抹下落于半空中的白雪,低头轻嗅。
“陛下…”曹参刚欲开口,望着少年那一系列举动,那单薄的背影。不禁轻叹,两年来,他无数次看见少年站于城墙上,望向远方脸上出现的黯然。他知道,少年想逃离这座囚牢,却亦不能。随即欲言又止,只能默默地站在远出望着少年。
“曹卿,有本便奏吧。”少年岂不知他那位相国早已站于他身后多时,却不敢扰他。他知他是为何而来,只是不愿点破罢了。
曹参作揖,“陛下知臣为何而来,臣不敢妄言。今日之事,确是陛下过了,太后也是为陛下好啊…”他已不敢再往下说,少年即使背对着他,但手却在他启奏之时缓缓紧握。“连曹卿也觉得是朕错了吗?”少年低头看着那早已融化成水的雪,却在此刻大笑,令得曹参也是紧绷神经。“曹卿,你可知道。朕就像这手中的水,太后越是紧握朕 ,水便流得更快 ,直至一点一点流淌干净,这世便亦无朕。”曹参静默。少年望向远方,喃喃“朕何时能与你相守。”
汉高祖二年(前205年),7岁的刘盈被立为太子。当时的高祖宠爱戚夫人,更疼爱其子刘如意,如不是当时吕后依张良计请来“商山四皓”才得已保住太子之位。
汉高祖十年,十五岁的刘盈偷溜出宫门。当时已是寒冬之季,因逃跑得匆忙,身上竟是分文未带,只身走在长安街道上,寒风凛冽。他已无力再往前走,终是在一巷角停留。雪还在下,他越发蜷缩,却始终无法抵御那股严寒。一直被母后囚禁在宫殿,怎知外面的街有多冷?“今日,便是要命丧于此吗?”他抬头望着仍在不停下落的雪花“也罢,逃离深宫,死在这长安城脚下也罢。”意志随着严寒慢慢地消逝,当仅存的最后一丝意志也要脱离之时,他明显感觉到有人在呼唤他。他努力地抬头,只看见女子对他轻笑的脸庞,便昏厥过去。
醒来已是次日,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是一所简陋的小木屋,却很精致,屋中物品摆放有序。火炉中的炭火给这房屋增添些许温暖。他记得昨日昏厥之际,看见一女子用木板车将自己拖走。神志使他只能看见背影,却无法呼唤询问。而他也只能记得女子在他最为严寒无助时对他的那一抹微笑,倾城倾国。再后来,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努力地回忆昨日的事情,却始终是想不起其它来。就在此时,他明显听到屋外传来的脚步声,他匆忙躺下,盖好被絮。女子轻声开门,脚步轻盈,似乎害怕一下吵醒这还在昏厥中的少年。她走到榻前,望着少年那俊逸的脸庞,不由轻叹,脸上一抹绯红。少年眯着眼看着这一切:这女子约莫十五六岁年纪,满脸都是温柔,满身尽是秀气,身着一身淡绛纱衫,肤白如新剥鲜菱。此时正对着自己笑,脸上那一抹绯红,更增俏媚,他不禁睁开双眼,对着眼前的女子似笑非笑。女子不由一惊,脸更红了,到也很快恢复常态。她淡笑“公子终于醒了,可知你已昏迷一天一夜了。”少年这才回过神来,自是会意,忙道:“多谢姑娘相救之恩,若不是姑娘,吾早已冻死在那长安街头。”女子微笑“汝言过了,还需好生休息。小女子先去给公子熬药。”便不由分说关上木门走了,少年却还沉浸于之前当中,久久未回过神来。
居于农家已有时日,他深知女子对他已有感情。但他亦不敢动情,他也深知自己会给其带来何种伤害。前些日子,他早已听说母后派人四处寻他。他必须在母后找到他之前离开回宫,他不想给女子带来丝毫伤害。自己母后的手段,他自是清楚,是绝不能容忍自己与凡尘中的女子有一丝情感上的往来。为了她,他也只能抑住自己心中的情感。
当女子又一次入门呼唤少年之时,却再无看到身影,只是木桌上出现了一张字条和一块少年一直随身携带的田玉和玉带钩。字条上是少年的独白和难言之隐,女子失声痛哭,少年让她等他,七年之后他必再返迎娶少女。她岂不知少年的身份,当日救下他之后,太子刘盈出走便在皇城闹得沸沸扬扬。少年身上所带之物,又不由得让她深信他便是外逃太子,只是她不愿点破罢了。少年却不知,女子早已有意于他,别说七年即便是一辈子,她也愿意等,也许,这便是一见钟情罢。
转眼一个七年,宫中传来太子即将登基,她不由为他高兴。又一个三年,少年仍没有返回,她心依旧坚定会等到那天。殊不知这一年,少年与自己的母后大闹,只为她。少年岂知母后狠辣到何种地步,知其事后早已派人逼近她。
少年望着仍在飘落的大雪,眼前不禁漂浮出少女的面容,他誓言要逃出这囚牢。母后毒害其弟赵王刘如意、戚夫人,还用那种狠毒的方法残害戚夫人,他早已心寒。今又让他娶自己外甥女,这已将他逼入绝境,如不是对女子的思念与誓言支撑着他,他早就崩溃了。
公元前189年,刘盈在曹参的帮助下逃离出宫。
当他再次找到少女时,已是次年。
他跨马于四海,当日旧居已不见少女的身影,早被荒弃了。他不知少女是否还记得当时的誓言,只能再次了无体头绪地寻找。
又是一个冬天,少年在路上遇见一个小孩,只身一人走在雪地中。雪早已冻坏了他的小脚丫,但他仍是倔犟地行走。少年为之动容,抱起小孩,“吾带汝回家可好?”小孩轻笑点头,待他询问小孩家居何处时,小孩指着远方一女子,从他身上跳落。不知不觉,他早已落泪,那千万次出现在他梦中,那十二年来他日夜思念的人,如今竟已为人母!他轻嘲,转身踏马而走。她即已有家室,他又何必苦苦纠缠。他有岂知,当年吕后派人毒害于她,迫使她流离失所、双目失明,无意间捡此子。两人便相依为命。
她始终等着他。她知道他会回来。
公元前188年,依旧是一年冻冬。吕后只能对外宣称惠帝患病而终。她知其事,痛哭三天,终是抱憾而终。
他,终生再未娶。
她,终生未嫁。
长安城外,大雪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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