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煮鱼
站在教学楼上看涌向校门的人流，蓦地有种豪壮的感觉，仿佛自己是古战场上勒马与山巅的将军，振臂一呼，千军万马便一齐向我所指的方向流去。正想着，小强来了，拍我一下“等太久了吧，走。”我摇摇头强笑了一下，于是我们也下楼，像雨滴坠入大海般坠入了汹涌的人流。一路上，小强都在抱怨办板报的事。好不容易花了两个多小时写了八个标题大字，却被年级组几盆凉水冰冷地冲掉了。我听着笑着，不时加两句冷语讽刺一下他，于是他有些恼了，怪我没有同情心，只知道说风凉话，我不争辩只是笑，他依旧喋喋不休地啰嗦着，脑筋太直，真拿他没办法。
不多时我们来到了小强租住的那户人家，房东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人不错，允许我在她家放自行车。我们走了进去，老太太正好在庭院里坐着，戴了个老花镜，拿着个鞋底纳着。她见了我，嘿嘿一笑。
“我想跟你商量个事，能不能把你们那儿的土特产给我带点？”
“我们那里特产多了你想要什么啊？”我有点懵了。
“哎呀，别的我也不要，就想吃点苜蓿菜，你们那儿不是种那个吗？你星期天回去给我摘点儿怎么样？”
“哦，那个呀！跟草一样有什么好吃的？”我说着擦了擦车座，把书包放好。
“我就是爱吃那个呀，前几天我看见街道上有卖的，可是仔细一看全是焉的，不新鲜，我……”老太太迎上来对着我絮叨。
“好吧，明天我给你带来！”我早已跨上车子从门里骑了出去。
沿着朝南的街道径直向南，在路口处西拐，最后穿过了一个十字路口，我进了农贸市场。穿过两旁的菜摊，径直向后，骑上两层水泥板，将车子停在了那家鲜鱼店门口。
“今儿要个啥鱼？”老板娘见来了生意，便从店里迎了出来。
“这次要条鲤鱼吧！”老板娘听了立即回身戴上手套，用那个大鱼兜熟练地拣起鱼来，我看着那个大铁皮箱里密密麻麻的鱼儿，心情格外轻松，正出神间，老板娘已拽出了一条正欲拿出来，我忙道：“别太大，一斤多一点就行”于是她又换了一条较小的，娴熟地拽到案板上，那鱼还跳着，我回头又看了两眼水箱里的游鱼，她早已将那条鱼按在案板上杀掉装好了。拿了鱼出来，我将鱼挂在自行车上，便沿着原路出去。
出来县城，一路向北，穿过刻意仿古青瓦白墙的民俗村，在村口的综合商店门口的菜摊上称了两斤苜蓿，便一直向西沿着“村村通”的水泥路进去，两边是绿油油的麦田，偶尔经过一片油菜地，油菜花正开得烂漫。路过一处正在修建温室大棚的工地，忽然看见了家里那辆被我蹬坏了脚踏的二八式自行车，该是村里有人在这里干活借去骑了吧，这样想着我沿着回家的方向加速前进。
刚一到庄子外的坡下，我发现坡上山边冒着浓烟，正纳闷间，一辆摩托车从身边飞快地掠过，向着冒烟的地方去了。我下了车子，推着慢慢爬坡，刚上了坡站在桥头休息，庄子里的几个人急匆匆地向山上去了，这时我才确定那浓烟是从远处的山坳里冒出来的，大概西边的山坡失火了。
到了家门口，意外地发现门是锁的，每到周末父亲总是在家等我的，大概他去救火了吧。放好了车子后，我把炉子提出房间，在柴房里捡了些干树枝，折成一节一节的小段投进炉子，生起火，待火烧旺后，再放上一块蜂窝煤，于是炉子生起来了。接着，又从后院的菜地里摘了些青菜在水龙头上洗净备用，再将那鱼放在盆子里用水洗了五六遍，最后又用开水泡了些海带。这时，炉子已经完全着旺了，我把炉子提进房间并放上炊具烧水，水烧开后，我将鱼剁成三段投进锅里，再加上一点盐巴，青菜先不能放，要待肉快时放才好。这时，已是晚上七点，放学已经两个小时了，我奇怪父亲怎么还没回来，于是又到门外去瞧。站在门口等父亲时，隔壁的大叔扛着铁锹回来了，还未等我开口，他便对我嚷道：“坡上着火了，大家都去救火啦，你家咋没人去呀？”
“我爸没去吗？我刚从学校回来，还以为我爸去了！”
“哦，你爸这两天在下面庄子干活去了！哎，你家的麦子和核桃树全被大火烧死了！”他边说边摇头，我似中电般木在那里，茫然无措，天已黑了，锅里的鱼还在煮着，外面起风了，我站在桥头静静地等父亲，不一会儿，我听到了坡下传来了熟悉的咳嗽声，于是我赶紧冲下坡去帮父亲推车子。
‘“你今天咋回来了？这周不补课么？”父亲显得很意外。
“不补，这周学校临时有安排，取消了补课”我从父亲手里接过了自行车。
“不是叫你别去做活吗？你咋老是不听啊。上次我从学校领的一千块钱资助不是还有吗？你这样万一犯病了咋办！”
“没事，没事……”父亲嘿嘿一笑，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又咳嗽了几声。
回到家里，鱼肉的香气已溢满了整个房间，我忙对父亲说：“爸，你先洗个手坐下，我今天买了鱼，已经煮熟了”。父亲答应着进去了。
揭开锅盖，我用筷子夹了一小块肉尝了尝，正好，便放进了青菜和海带，滚开后把最好的鱼肚子给父亲夹到了碗里，又盛了些汤，给父亲端了过去。父亲端着鱼尝了一口“嗯，今天这鱼味道正好”似乎又发现了什么“你咋把这么一大块给我了，我吃不了！”
“没关系啊，今天的鱼大，我把剩下的两段都吃了还不行吗？”我笑着解释道。
“爸，你别再去干活了，回来的这么晚连个饭也吃不好，你本身有胃病，饭一定得按时吃啊！”我边吃边劝父亲。
“不去了，人家今天嫌我太慢把我辞掉了，哎，老了干不动了……”父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乎只对我说，有似乎在对自己说。
“不去了最好，这段时间你身体刚恢复，万一劳累了病又反复了怎么办！”
谈到病父亲没有了响应，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只默默地吃着。
“哎，吃饱了，吃太饱了……”父亲搁下碗长舒了一口气，跟打了胜仗似的，在地上走了几圈，又出去了。
我一边吃着一边被浓浓的悲伤感包裹着，父亲曾经是多么健壮的一个人啊，记得我五岁时母亲刚去世，他背着我到他干活的工地上去，他干活，我在旁边玩，那时他端起一块大石头是那样轻易，而现在，他竟然被辞退了，他该是多么心酸！更糟糕的是，去年他被确诊为胃癌，为了不影响我考大学，他暗自放弃治疗，对我隐瞒真相，如此轻率地放弃了生的希望。直到去年除夕，在我的逼问下，他才道出了实情，那个万家灯火团圆的夜里，我和父亲竟是一阵阵哭着度过的。
以前家里不会经常吃鱼的，后来我看书上说鱼肉能缓解胃痛，滋补脾胃，便决定每周从生活费里省出一些买条鱼给父亲吃，由于没有做鱼的经验，我只会用白水来煮鱼。
父亲进来了，喘着粗气，我失了一惊，“怎么了，胃又痛了？”
“没有，我把刚刚吃的东西全吐出来了……”父亲脸上显出沮丧的表情。
“没关系，可能是吃太多了，我本不该给你舀那么多的！”我问父亲还要不要吃点别的，他只要了一杯白开水，喝了就睡下了。
黑夜是如此的宁静，一切仿佛十分祥和，父亲静静睡去，我默默收拾着餐具……如果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多好！
我正收拾着，父亲忽然醒了，“今天下午我在工地上看见坡上着火了，灭了没？”
“灭了，傍晚时大家就打灭了……”
“哎，灭了就好，那儿离咱家的麦地和核桃树林很近了……”父亲再次长舒了一口气。
我默然收拾着碗碟，看看锅里的鱼，感到无比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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