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在西宁的时候,有段时间在工地抱砖头。
有天晌午,刚上班一小会儿,太热,和师傅们坐在新砌的墙下避凉,那位拾荒老者和以往一样,在我们周围的场地捡塑料瓶,时不时给我们微笑,有时候还说些什么,但似乎是回语,我们听不懂,也就礼貌性的回以微笑。
他朝着我们这边来了,青海老汪师傅坐在地上,偏着头,招手示意他走近。这时,我是第一次近距离看他。佝偻的身子,背着一个看起来比他庞大许多的袋子,鼓鼓的,像山丘一般压在他的背上,稀疏花白的发栽在晒得发红的头皮上,看起来有点滑稽,穿着洗的发白的黄绿色军装,齐膝盖的灰白色大裤衩,上面全是斑迹,耷拉着一双扭七歪八,难以说清颜色的拖鞋,黝黑的脚面,脚趾干枯似冬日的老藤。
老汪师傅和他一阵对话,其他人听得云里雾里。他也坐下来,跟老汪师傅有说有笑,偶尔还挠挠头,似乎有几分羞涩,说话的功夫,他从腰间不知哪里抽出半瓶儿水,农夫山泉的,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口,然后靠着墙。
“你那里不是有好多矿泉水瓶子吗?给他吧!”老汪师傅回过头问我,“你该不要吧?”
“嗯嗯,不要!”我说,“我这会儿回去取吗?上班呢,老板不会说吗?”
“你去吧,不碍事,让他给你抱会儿一样的。”老汪师傅说着用手指向老人。
然后又给他说了一段回言,话音未落,老人便立即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笑呵呵的连连点头。
我刚到西宁的时候喝不惯那边的水,总觉得味道怪怪的,便买矿泉水喝,近一个月下来,也喝了不少,有100瓶左右吧,也许天气太热,加上又在室外干活,所以每天喝得很多,如此下来,倒是积累了这些家俬。我找了一个蛇皮袋子,把这些家俬装进去,差不多刚刚满。
老人看到我背着袋子过来了,跑过来接我,他从我背上接过袋子,同时说着好多我听不懂的话,估计是谢谢之类的吧!诸位师傅看到我背着这么多瓶子,都惊呼问我:“你挣得钱够每天的喝水钱吗?真是娃子啊,不知道心疼!”这里干活的师傅们除了老汪之外,其他人全是甘肃张掖人,他们每天把我喊作娃子---就是男娃娃的意思,他们把女孩儿叫丫头,这个倒是挺有意思的,时间一长我也习惯了。
老汪师傅告诉老人那个袋子我不要了,老人笑着说我还是听不懂的话,把我背来的袋子和他本来背的那个绑在一起。然后冲着我笑的很慈祥,嘴里不停地呜喱哇啦说话,可惜我听不懂他说些什么。
也许因为这些年一直和书本打交道的缘故,一天下班的时候,在项目部楼下看到好多书,都是会计类和工程类的,很新,还有13个纸夹子,不知何故被抛弃至此,我便把它们统统的抱回帐篷,我抱了两趟,薄的厚的,总共有43本。放在地上,好高一摞,虽然不看内容,但是看着这一摞书也挺养眼的。晚上我思索着,我要走了,暑假快结束了,这些又不能带走,我便想起了拾荒的老人。
说也挺巧,第二天上午上班,就看见他在远处徘徊,我告诉老汪师傅,转告他下班跟我去背书。差不多到了中午十一点半左右,我们快下班了,老人过来了,拿着一根绳子,坐在道牙石上,看着我们,等我。终于下班了,我没有立即去吃饭,招手示意老人跟我走。五分钟左右的路程上,我两都没说话,他只是跟在我后面,我不说是因为不知怎么说,他听不懂汉语,我又不懂回语。到了帐篷,我揭开帘子让他进去,他竟然摇头,我不知什么意思,硬是把他推了进去,进去之后,我给他递了瓶水,示意他喝,他用手推着,说的话我又不懂,肯定是不要的意思,但最后还是拿了。他在我的帐篷里看来看去,不知看些什么,好像没见过似的,也许是我的跟其他民工的不一样吧,最起码,我的帐篷里面比他们整齐、干净、没有脚臭味。因为没有椅子,我指着床示意他坐下,他摆摆手。我从他手里拿过绳子要捆书,他连忙抢了过去,摇摇头,把手中的的矿泉水瓶放在地上,自己弯下干枯的身体一本一本从新摞起来,拿绳子扎好,我帮他放上脊背,他往上抖了抖,我捡起地上的那瓶水,给他,他一只手搭在肩上拉着捆书的绳子,另一只手结果水瓶,微笑着冲我连连点头,我给他掀开帐篷的帘子,他弯腰出去,跟我招收挥别!我也跑步回到场地吃饭。
西宁的夏天虽然不比其他温度高,但是那太阳晒着人,皮肤有一种刺痛的感觉,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七点半,下班了,吃过晚饭,师傅们玩牌,我也跟着玩了几把,老汪师傅告诉我们,这个拾荒老人今年76岁,年轻时候当过几年兵,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就回到家了,02年老伴去世,11年唯一的儿子,刚结婚不到一年,28岁左右,出了车祸也殁了,儿媳妇出去再也没有回来,现在老人一个人,靠着大家伙的救济和拾荒维持生计,听到这里,师傅们都各种叹息,我也感到老人家很是不幸。
我记得我离开场地回帐篷的时候九点二十左右,有点晚了,路灯都开了,还飘着丝丝细雨,我一路哼着跑调调的小曲往回走,由于下雨,加上灯光反射,视线朦朦胧胧的。过了前面转弯,马上就到帐篷了,就当我自娱自乐唱的正起劲儿的时候,突然,眼前一幕,让我唱之欲出的一句歌词立马憋了回去,别的我差点呛到。朦朦胧胧地略微微泛着红的灯光中、淅淅簌簌带着几分微寒的细雨下,一个人蹲在路灯下,我缓缓走近,黄绿色军装,齐膝盖的灰白色大裤衩,双扭七歪八的拖鞋,我惊呆了,是他,拾荒老人。他看见我,赶紧起身朝我走来,身上衣服已经湿透了,额头上雨水直流,看到我惊讶的样子,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塑料袋,用筋脉突兀的手打开,我看见两串烤肉,他颤颤巍巍的拿出一串给我,我赶紧伸手去接,不知他什么时候在这里等的,烤肉串已经冷了,他示意我吃,说着开始吃另一串,我看着他,不知所措,有点反应不过来了,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我,给我打手势,让我吃,我缓缓的把烤肉放到嘴边,有点冷了,可是我的心却格外温暖,老人家边吃边说着什么,我听不懂,但是他偶尔举起大拇指,我知道他表示好吃的意思,我也竖竖大拇指回应他。那一刻,我的心被那淅淅簌簌的雨水湿润了。
我永远也忘不了,在西宁的一个傍晚,暗黄的灯光伴随着蒙蒙细雨,一个拾荒者,穿黄白色军装,齐膝盖大裤衩,耷拉着一双扭七歪八的拖鞋,额头上雨水直流,蹲在路灯下……
--------先之
2014年09月24日·夜
阅读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