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QICQ里的最后一句话。小绿灯亮着,深夜敲打键盘的手指僵硬,于是端着起绿田杯子,在木质地板来来回回的行走,或者躺在藤椅上吃着苹果。
她是有些神经质的。
所以她在等。
她只是一个单身女人,独自居住在高层公寓的顶端。乘着电梯上升的时候,她总是会有微微的晕眩感,对着镜子中那张淡漠的脸。 她轻轻的晃动着身体,感觉自己是拥有翅膀的。
只是血肉模糊的粘连在灵魂上。
已经无法飞翔。
上海的天空是阴郁的,带着一丝奢靡。
可是她喜欢这座城市。
温情和残忍,幸运与衰败,全都刻画在血液的冰冷里面,无法闪躲,亦不会闪躲。
凤凰花开的盛烂的那一年,她记得自己指尖的微凉。
B:月色苍白的夜里,她独自坐在阁楼的窗前,洗过的发丝有着凛冽的清香。夏夜的风带来蔷薇的芬芳。 她想起学校里的少年,温暖的笑容,好看的侧脸。
五月柔和的阳光里,他转过身对她说“嗨”。
A:她总是能够听到歌声,在午夜轻声飘荡。 三十层楼下灯火辉煌, 她拿着诗集, 站在凛冽的风口翻阅。
她期望飞翔, 所以她总是仰望着天空的上方。 她知道自己的惆怅。
梦想是什么,她不知道。想要温暖的保护,却又一直孤军奋战。孤独么,大概吧。寂寞的时光一寸一寸,毫无顾忌的向前飞扬。
她在时间里慢慢腐烂发臭,只是没有人知道。
B:那一年,学生会议上,她坐在拐角的阴影里,看着他清澈干净的眸子和神采飞扬的笑容。 他说“大家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轻轻的晃动着脑袋, 突然地就笑了出来, 然后他走到她的面前。
“你有什么想说的,邵卿?”他微笑着俯身看着她的眼睛。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湿漉漉的眸子,惊异的表情,像只受惊的小兽。 于是她落荒而逃了。
只听到背后他明媚的笑声。
A:他神经质的敲打着键盘,一行一行诡绿色的字就那么突兀的显现。 有人找她聊天。
她说“嗨”
对方回过来 “嗨”
同样的漫不经心
他说“不睡觉?”
她回“不睡觉”
他们会是势均力敌的聊友
“寂寞的午夜,你会想到什么?”他问她。
“曾经爱过的人”她偏着头沉默许久,然后轻轻的敲下这行字。
B:他们以后经常写信,有时一天一封,有时几天一封。她开始叫他林。 林对她诉说他的理想,带她去附近的草地上散步,在起风的时候,她把手高高的扬起来,然后不可抑制的笑了出来。
他说,“邵卿,你是否经常感觉快乐?”
她轻轻的低下头,耳边又呼啸着的风声,于是她闻到了那些紫蓝色的清香。
一大片一大片,好像童年时候漫山遍野的美丽和忧伤,瞬间笼罩了下来。
A: 他们从不约定上网的时间,却每天都会遇见。这个世界需要缘分,恰恰他们似乎都拥有。
“也许,你会是我的伤口” 他在深夜的文档里打下这句话, 她抱着冰冷的白瓷杯子坐在摇椅上蜷着双腿,轻轻的晃动着脑袋 。
她说,我在上海,也许我们每一天都在擦肩而过。
他说,只要你愿意,去南京路,去伊斯丹,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也许我会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
她笑。
她的确有过幻想,在十七岁的年纪,有一个干净的少年,用一句话,带着蔷薇的芳香,来改变她的一生。
她说,我的心是死掉的。 在十九岁的时候,凤凰花开的尾季。
B:林对她说,“邵卿,你是否觉得自由”?
一场大雨无声的下错了季节。
林陪她去看电影,夜晚的劣质片。 他去小卖部买了话梅和汽水。
汽水的瓶盖是扭开的, 话梅带也撕开了一角。 她拿了一颗放进嘴里, 很酸。
他紧张的问,“会不会不好吃?”
她摇摇头 ,去看屏幕上的故事。
他送她回家,青石板的路段, 刚下过雨,于是她脱掉鞋子,快乐的奔跑。
他摘下墙角一朵粉红色的蔷薇。 然后递给她。“你们很像,甜美的”
她低下头,拿住那朵美丽,轻轻的将它别在耳后的发丝上。
回去的时候,他站在她家门前的那棵树下。她转身进门,摇开阁楼的窗户后,发现那个少年已经走了。 她觉得心里很空, 她想要对他说一声‘ 晚安 ’。可是她最终什么也没来得及说。
院子漆黑一片,远处灯盏的光芒无法透及,只看见他和旁边的灌木一起交叠影影绰绰的影子,但是很快她就看不见他离去晃动的影子,她的眼泪无声落下。
A:他们依旧习惯在午夜聊天,她发现其实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会有很好的兴致陪她聊某一款香水,午夜星巴克,或者VIVIWAN。
他说,或许你应该来见见我。
她问他,为什么呢? 我感觉我们每天都在擦肩而过,可是我们也许一生都不会遇见。
他说,因为拥有爱情的人会不那么容易陷入孤独,我们都是成年人,也许都受过伤害,也许彼此不相信爱,可我们仍然需要爱情。
她笑。凄凄的笑容他无法看得见。他不知道其实她是相信爱的,她只是比较不容易相信人心而已。
她的心里开满绝望的种子, 她不是一个拥有未来的人。
未来被她抛弃在时光里, 她已经回不去了。
这个晚上她开始哭泣 ,对着电脑上空白的文档。 她突然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她在清醒的时候收起家里所有的刀片和锋利的东西。
她的身体和灵魂都已经支离破碎了,可是她还不想死。
她喜欢彻夜来回的走动,在天边升起第一缕光线的时候去喝一杯冰水,拉好所有的窗帘,然后睡觉。
她有点像昼伏夜出的动物。
B:他们的关系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比朋友多一点,比恋人少一点。 有种说不出的微妙。
林是学校的优等生, 他们的交集很少 , 偶尔遇见的时候,林会给她一个微笑 , 很明媚很温暖。
她在学校是一个突兀的人 。沉默的,这姿势习惯了隐莫。
开始有流言四起, 在夏季湿热的风里 。 虽然她并不在意。
他的父母来找她。
他们对她说,林是要回北方的。
那一年,她枝繁叶茂的心突然就结成了寒冷的霜。
再次见面的时候,他戴着厚实的帽子,站在冰天雪地里。他说,你好安澜。
然后她就突然流下来眼泪。
他是她彼间遇见的唯一纯白少年。
只是她无法挽留。
她的心里就像一列奔腾的火车,停不下急促的难过 。
A:她打电话给他,她记得在深夜的文档里他曾郑重的给过她。 电话通了, 她说,你好。
她的声音是清甜的。
电话里沙沙的,然后她就听到了男人低沉的声音。他说,我等了很久。
她突然觉得很快乐。
B:她记得小时候住在乡下的外婆家,捉过很多只美丽的蝴蝶,她把它们放进自己的蚊帐里。
然而有一天,一只蝴蝶死掉了,翅膀僵硬的躺在 她的手心里。
她开始感觉恐惧,恐惧这美丽的东西都会离自己而去。
那天下午,她独自一个人,拿着铁锄,一只一只的埋掉它们。
终于好了,她想,不会再有任何变故能够让人难过了。
阳光下,她伸出手指,那上面残留着的粉末就好像黏稠的血液。 她感觉恶心。
A:她说,我感觉到死亡,也许我随时都会死去。
男人在电话那头轻轻的叹息。
B:也许她已经没有了回头路。她把他带去自己的家里。
她没有父母,没有亲人。 可她还是悲哀的长大了。
她脱掉自己的外套,然后一件一件,将自己所有的美好。 他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她是颤抖的。
你真美 ,邵卿。林轻轻的说。
她问他,你爱我吗?
爱。
会一直爱?
一直爱。
他已经沉迷,吻着她冰冷的唇。
于是她闭上了眼睛,窗外是寒冷的朔风,在凛冽的风声中 ,她仿佛听见歌声,晃悠着寂寞的唱。
她知道,已经无路可退。
A:他在电话那头。 他说,我在,你感觉到了吗?
她说,是的,我知道。
他的确知道,并且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十九岁那年一场凛冽的大风,埋葬了她的一生。
她说,也许我能够飞翔的。
彼岸花大片大片的开放,她站在河流的彼岸,只是看不见任何方向。
她能够听见歌声。
只是她无法泅渡。
他说,你来找我或者我来找你。
我们都是深陷沼泽的动物,
我们需要爬出来,我们需要呼吸,
我们需要像正常人一样在阳光下生活。
她终于答应。
他们约好在深夜的伊斯丹。
她想要洗个澡,换件衣服,又或者涂点口红。可是她最后什么都没有做。
穿着身上那件皱巴巴的米色风衣,坐在出租车上时她从后视镜中看见自己那苍白的嘴唇, 于是用力咬一下,抿紧,它们又像鲜嫩的蔷薇般绽放。
新买的莲娜丽姿香水,味道很凛冽,她听到司机微微的咳嗽声。
她要去见一个男人,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
可是她的心里并没有任何期待。
B:几乎每一次,只要和林在一起,她的心脏都会比平时鼓动的快一点。
林的明媚是她一直企及的。
每个女人都是一朵花,要死在采摘的手里才算幸福。
她把仅有的都给了林,她死在了初遇他的那个夏天里。
可是,她幸福吗?
A:那个男人坐在阴影里。 光打在他苍白的脸上,穿着烟灰色的风衣,可能是很久以前买的,上面有许多褶皱,可是看上去依旧干净落拓。她笑了。她的确是 她想象中的那样一种人。
她说,你好。
他抬起头,对上她肆无忌惮的眼睛。
他说,很久没有出门,在衣柜里只找到这件衣服能够穿出去。你看到我是不是感觉很失望。
她安静的坐了下来,不说话默默看着他。
薄的嘴唇,线条很好,眼神阴郁而邪气。
她笑,她从未怀疑过他的英俊 。
他们坐了两个多小时,喝完六瓶XO,抽完两包三五,他们之间并没有多少话语说。
出来的时候寒冷的风让他不可抑制的咳了起来。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她说,你应该少抽点烟。
三十层的楼,看着脚下灯火阑珊的城市,她突然觉得很疲惫。
头是昏痛的,她想,也许她生病了。
这天晚上,她没有上网。
她用被子将自己裹住,梦境接连不断。
B:她看到六岁的自己,站在木质阁楼的地板上,有女人尖叫,接着便是 摔碎瓷器的声音。
她很害怕,躲在床脚边瑟瑟发抖。
没有人过来亲吻她,给她抚慰,告诉她不要害怕。
她发现自己已经是孤立无援。
六岁以前,她和外婆在一起生活。
她给她别白色的山茶花,带她去很远的教堂做礼拜,她呼唤她,安澜。安澜。
她的快乐天真而迷茫。
她看见城市里来的男人,穿着黑色的西装,站在乡村泥涧的小路上。看见她,突然抱着她就哭了,胡茬刺着她的脸生疼。
他是来带她走的。她茫然无措的看着他。
他说,邵卿,你的妈妈死了,我带你去城里。
清晨,外婆很早就起来,为她穿上新衣服和鞋子。她说,邵卿,你要好好的。她仰起头看她苍老的满是褶皱的脸庞,雪白的发丝上别着清香的白色山茶花,心里是深深的眷恋和不舍。
她一直送着她,直到快走出山口,她在男人的背上扭过头。
苍莽的山林,仿佛另一个世界。
她感觉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一滴泪水,打在外婆别在她胸前的山茶花上。
她的的确确是再也回不去了 。
A:醒来后天使明亮的,于是她坐了起来。
脸上是湿润的。
她知道,她已经很久不曾有过哭泣。
她打开电脑,看到了他一整片的留言。
于是她给他打电话。
他说,你去了哪里?
在你消失的48小时里,
我感觉无法呼吸 。
她用手抵住话筒,轻轻的微笑 。只是她无法说出什么 来回应他。
B:她想起最初的时候。
那个男人带她来到城市的家,那个家里有另外一个女人,他让她喊妈妈。
她抿着嘴唇,没有说任何话。
他们将她安置在木质阁楼上,只有一张简单的弹簧床和一张桌子 。她喜欢在晴朗的夜里推开阁楼的窗户看满天的星光 。
彼时,她幼小的心是一片湖泊。
她不再期待和幻想什么。
林终于走了。
她去送他。
出租车上,她说,林,你要保重。
林惊异她对他的态度,突然变得淡漠。
他说,邵卿,我会一直记得你。
她点头,她知道。
她的确知道,这是一场无声的溃烂。
A:她挂了电话 ,因为她无法言语。
她一直都是残缺的。
林卷走了她所有的幻想和希望。
在十九岁的白霭里。
她的心迟钝着,所以她并不感觉多么痛不可挡。
那个男人给她承诺, 他说,嫁给我,我可以给你正常人的生活。
她摇头。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幸福。
她说,我们都不是可以给彼此未来的人。
B:十一岁那年,她杀死了那个女人。那个她叫她母亲的女人。 她憎恨她,因为她并不是她真正的母亲。
她讨厌她对她尖叫,讨厌她随时丢扔过来的碗碟,那些很砸伤她额头和手臂的所有东西。
那些年,她不只一次的祈祷自己快点长大。 好摆脱她的控制。
她终于死了。 那个夏天,她和站在楼梯上争执,她哭着,骂着,诉说着不满和心酸。 她始终低着头,不言不语。
她说,你为什么要叫我妈妈。我不是你的妈妈。我还恨你,为什么你不去死。
她的牙齿咬的咯咯响,她憎恨来自她的轻视。抬起头,目光冷淡的,唇角却带着点点嘲讽,为什么?因为你爱我的父亲,因为我的父亲并不爱你。
她闭上眼睛,猛地推了她一把。
她不受控制的尖叫,滚落楼梯,头重重的撞上墙壁,染红了一片。
后来的很多年里,她依旧住在那栋房子里,闻着墙上献血的味道,用力擦洗,然后泪流满面。
她想,她不曾真正恨过那个女人的。
她只是悲哀,为什么没有一个正常的人生。
A:她开始对他说起林
那个午后明亮的阳光里
学生会议室坐满了人群
角落里的阴影。注定了无路可逃的爱情
他说,每个人都有一段往事
我可以接受所有你黑暗的过去。
她笑了 ,低下头去看自己支离破碎的手腕。
她说,对不起。
B:林曾经送过她一朵娇媚的玫瑰。
在她生日的那天
虽然他并不知道那天是她的生日,可是她还是很开心
她把它们养在清水里,每天换水
可是一个星期后,它还是无可救药的凋谢了
她收集它们风干的花瓣
那是她在那个季节里做过的最快乐也最奢侈的事情
她从此对玫瑰失去了幻想
A:她依旧上网聊天,只是再没遇见他
OICQ里,小绿灯的光再没亮过,她甚至怀疑他的出现。
也许他只是一场幻觉
她这样告诉自己
夜晚有清凉的风划过。落地窗的门没有关,于是她走了过去。
她仿佛闻见空气中蔷薇的芬芳。
十七岁遇见的纯白少年,在十九岁带走了她所有的希望。只是她并没有怨恨。
她感觉到失重,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能够飞翔。她看见天边的红晕,很温暖的光,就像儿时外婆给她读过的圣经,她的心是纤尘透明的。
她试图抓住什么,可是当她发现这只是徒劳。于是她终于接受了手中的虚无。
赤裸的脚踝在夜色中感受到雨水的清凉。
她在黑暗来临之前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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