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船漂泊在恒亘的激流中。
一条生命的规定时限。
彼岸并非我的目的,我只是按宇宙法则在游进自己必然的里程。
时间永远新鲜,船身难免创伤和腐朽。
当下,不论是顺水还是逆流,船身总是在吃水下沉。
于是,我只好想尽办法使船能最大限度地向前走。
我开始减轻身外携带物品的重量。先是将行李扔下了水。那个跟随我半生的旅行包。它是蓝色的、密码的,里边有公文夹、洗漱盒、衣服架、简易餐桌。很高级也很不舍,但为了能再走远一点,只好抛弃它。
船身只松了一时,又开始滞重了。般底创伤处有些浸水。
再将手皮包也扔掉。虽然里边有工作证、身份证、会员证、驾驶证、纸币、几个银行卡,但它们是有重量的,任何重量都会加剧船身的下沉,所以必须扔掉,哪怕自己到头来是身份不明的人,或不被人间认证的人。只要存在,哪管他有无名证?
船身又轻松了一会,再度断续吃水。
再将羊绒外套脱下扔掉。这是一套千金购置的出席最隆重场合的礼服,质地很好,款色大方,是大品牌。这套行头曾经给我带来过虚荣心的极大满足,现在它着水后非常沉重,必须尽快扔掉!它毕竟是衣服而不是身体。
船身又轻松了一会,再度继续吃水。
再将手表、手机扔掉。金属物都重,虽然是时时使用的东西,但此刻可以不用。我很多时候不用参照仪器指示的时间,有生存经验的人,生物钟也是非常靠谱的。我完全不用接听外界的电话,对于一个按理性生活的人,外来的任何电话都是对你生活的打扰和干涉。手机只是为了方便别人罢了。通通扔掉!
船身又轻松了一会,再度继续吃水。
再将内衣内裤脱下扔掉,只存三角裤。内衣内裤都是纯棉的,沾水尤其发沉。衣服是调节身体冷热的辅助物,而现在穿给别人看的衣服又具备了另外社会涵义的代替品了。如果在无他人在场的情况下,人们都愿意宽衣解带,或裸身休憩更为自在。
船底当初的小孔现在变成了小洞,我便不间断地往外掬水……这情形是一个人生的图景,这像梦中曾经重复多次的一个劳作公式;行走——甩东西——淘水,反反复复。
我知道世界没有不沉的船,除非它不在这永恒的激流中。
我再也没有可扔掉的外物了,只好把这具肉体扔掉,留下始终站立的一桅白帆——我的灵魂。有人说,灵魂是一注清气。它可以不依赖肉体而独立呢,现在,它不仅独立,还迎风招展呢……
我的船,终于沉了。虽然,我早有准备,这是宇宙掌控中的回归和新生,物质无素的转换,可是,我一次也没有看见过离开我的肉体和自己独行的灵魂。
我的船沉了,沉了,也是一种靠岸,只是,这个岸在水下,没有人间码头的繁华而已。要不了多久,我这粒尘埃,也会随着天宇的运动变身为一种新元素的,再重新聚敛那注漂荡的清气,扬起另一个代号的白帆。
王新亮摘自《通辽日报》2014年3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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