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为桨
端了一杯茶，随手从书架拿下那本《白门柳》，选一个半坐半倚之姿，便开始了漫长的夜里，折叠掉白天的一些平淡，在书香中，便铺陈我的世界。十里秦淮，一水相隔，绣坊河畔，士子羽扇半摇，女儿香风凛冽，勾栏瓦肆里，悠悠然间在夜色里徐徐浮了上来，明明一杯水清云淡的茶，硬是在刘老的笔下，喝得出一场风云变幻来。
倾城如柳如是，自荐嫁与钱谦益。作为一个女子，如此敢作敢为，就是在当今这么开化的山河盛世也未必有几个女人胆敢！在钱谦益出仕的过程中她是坚定的支持者，证明她是参政的，应该说，没有她，也就没有钱谦益的后来，在钱谦益决计投降清朝时，她决定自杀殉国，这使作为东林领袖又是明朝大臣的钱谦益颇感意外。一代名臣不如一个宠妾!千古奇女子!
写她的时候，刘老定然是偏心的。她有很多名士们没有的东西，那就是气节。气节，是经过世代培育、弘扬、传承的信念，是数千年来支撑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弱而复强、衰而复兴的灵魂，也是国人赖以一致对外抗强抵辱的脊梁。
倾国如董小宛，该是厌倦了风月场，不愿沦落处，终身的归宿——冒襄。在她身上，汇集着中国传统女性几乎所有的优点和美德，而女子，再美好也不过也不过是一个女子而已，向往的也不过是凡尘的一些浪漫的执子之手的承诺，即便最终只会疑惑于婚后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索然无味中，哪怕琐碎到扰人心智，却依然恭顺、贤良，并能倾尽巧妇妙手想方设法做出了天下的美味来哄尽一家老小，而且对丈夫绝对服从。人间烟火里女子的极致吧。
关于董小宛的种种，流传坊间的传说实在是太多，她在飘摇的烟雨里长袖漫卷足够舞尽一个女子的千般婉转万种缠绵，只是，不是一个女子的低眉莞尔就能够让他的士子丈夫可以安心地去努力挽回并争取得了一个已经是日薄西山的王朝，也不可能是一个女子的明眸善睐就可以做到去扭转那已经是天翻地覆的乾坤。或许，刘老想说的，就是濯濯清荷出自淤泥，淤泥又如何，若非淤泥的沉淀，何来清荷的脱俗呢。
历史总是如此的惊人的相似。
想那明末清初，清兵南下时，复社成员坚持武装斗争，以身殉国殉战，不屈不服在国破家亡之时，也偏偏在此时是文弱的书生以其柔弱的肩膀担负起力挽狂澜的历史重任。武将尚且投降屈膝，书生倒是自有了书生的气节！看了此书又才真正明白什么叫书生意气，什么叫书生误国，好好一个大明江山，总有鱼目混珠之徒沽名钓誉混进来，假装清流，实则浑浊不堪，他们在诽谤，内讧，争斗中让一个一个明明能够力挽狂澜的机会山不见水不见失之交臂而颓败走了。
书中，在名士和烟花女子之间，不仅仅是两个绝然的阶层对比，更是显示了那些自视甚高的名士们在很多地方倒不如这些文弱的女子了。这些女子个个琴棋书画诗酒花之外，更是发自骨子里的气节与侠义，如此的担当，衬得那些士人们可谓是丑态百出了。如钱谦益者，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利，与虎谋皮，其结果助纣为虐，最后被乾隆皇帝列入《贰臣传》里留下千古骂名。倒是因了自己的一个妾，而让世人淡薄了那份对他本人的不耻。汗颜哪。
很多的人说《白门柳》写的是历史，我认为这还不如说它写的是一个阶层的命运升沉。 乱世的昏庸、污浊、杀戮、颠覆，明是一出正剧，却被后世的人民想当然的演绎了一出出风花雪月才子佳人的爱情传说，十里秦淮上日日不夜天，丝竹靡靡里，微凉飘荡着迷离的夜色，听听江南小调，品品香茗佳肴，美人在怀，呢喃犹耳，不亦快哉啊！哪里会记得什么亡国之恨！民族哀荣！那都是朝堂之上用来上书的摆设，或者就只是故事上写着的教条主义般的道德规范吧。
很是服气刘老。
如此庞大恢宏的历史，融了军事，着力了官场，纵横着整个的朝庭，想那官员百姓，览尽猛将如云、谋臣如雨、英雄辈出、豪杰云起，方方面面一一如数家珍。此时初春烟雨苍茫，微绿的原野在细雨霏霏的和风里，一点一点浮现这个季节的婉叹，一枝柳，也许就在古称谓的白门南京里，任那淡黄的嫩芽，晕染着陌上在张望，雾霭轻裹，氤氲中在鼻翼间似一缕淡墨香轻轻的吸入。
看此书，看得国破山河在，难辨酸苦滋味。阂合书本之际，去想象多少思考的日子，刘老的清夜无尘，书香不必说，墨韵悠扬，筹划谋略里游动，一片片隐约的柔软悠悠飘来，脉脉的滋味从墨迹中渗出，纵花殇不觉有泪落，处夕阳不觉人易老。
知道刘老兼有一手好书画。文人画，也是才子士子们一直流传的，综合了艺术修养文化底蕴，书法绘画及篆刻为一体，这么多方方面面的集中体现，这样的修为，哪是一个叹服得了！
在刘老的人物题材作品中，我看过许多幅，他以传统写意人物画的笔墨语言，简略而朴素的人物形态，单纯的视觉形象，世俗化的款跋，构建出了一幅幅活色生香的富有人情味的艺术形象，既具有中国传统文人画的审美意趣，又不像传统文人画那样让世人觉得远离世俗高不可攀，能够让我们在物欲横流的滚滚红尘中，堪破纷扰，洞察世事，谢绝繁华，回归简朴，入世的不易，出世的返朴归真，处处是谐和的淡然。
从来都说，艺术来自于生活，生活处处是艺术，艺术自然是凌驾于生活之上，刘老却可以使得传统文人画艺术，融入了生活里，情趣又生动。都说看世事，就算是笔下生花，丹书传神，一生可以抒遍江山，歌遍乾坤，极难书写的是英雄壮志未酬，才子情怀难抒，更是人之精神不好传承，而刘老的作品，所有留下来的思索和感悟，大抵可以用浅斟低唱来形容，他本人又于尘世之外，随意的挥一挥手，所有的东西，便是浮名了，哪里会去在意官场的跌宕，那些不可思议的睿智，其实只是一种淡然的心态，将生活咀嚼透了，也能如吮吸白粥中的汤水一般，清清淡淡而温暖实在。
今生，刘老就是以手中的笔，比为桨，笔走古今，写尽了天下愿。我们中间，大多数人都是一只被自己的欲望所劫持着的船，眼里只有目标，只有彼岸，只顾及实现目标的可能性，而全然忽略了船岸两边弱柳扶风的闲情雅致，是根本顾及不上啊。至于那些纵横着五千年的历史，茫茫无际涯也好，气吞山河也行，就算是志撼海天，竟是统统的收归在刘老的一袭青衫里，沉淀着研磨出尘世的一袭烟云，抬笔落腕处是那么明丽的一世的流年，那水与墨谱就的神话就不动声色地飘落成一幅幅精神不朽的画轴。
黎乐2013.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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