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得残荷听雨声
中秋,细雨,我撑着雨伞徜徉在梅花山麓的翠雀湖畔。
眼前的荷塘已失去了往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风致,衰败萧疏,枯叶残存。荷叶,有的已微黄曲卷,千疮百孔,有的已枯枝败叶,折枝断径。凋零殆尽的荷花,在风雨中似乎还保存着一份迟暮的嫣红,在细雨微风中无言的顽强地挺立着,给一片残破灰暗的荷塘留下一点生命的符号。湖水在风雨过后,泛起阵阵细碎的涟漪,把水中原先亭亭玉立的倒影捣得支离破碎,剩下一片幻影。
随着扑面而来的风雨,空气中隐隐传来阵阵荷花香,起先是一丝丝,一缕缕,或有或无,只有深深地呼吸才能感受到这股香味。渐渐地风越来越大,这股香味也越来越浓。香味逐渐充满了我的整个鼻翼,从鼻腔,到喉管,再到肺里,慢慢地在我腑脏滚动,散发,滋润,抚摸。香味和着细雨扑打在脸上,让我尽情地享受着这“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的惬意。
我慢慢地闭上眼睛,细心地倾听这雨打残荷的声音。沙沙沙沙的雨声,轻柔而缠绵,如轻沙一般,在我心中温柔地轻轻揉摸。一阵风过来,雨大了,噼里啪啦的雨声,犹如万马奔腾,沦肌浃髓。我仿佛是在听一首乐曲,时而轻歌曼舞,潇洒细腻,时而锣鼓喧天,浓墨重彩。真如白居易诗中云:“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聆听着雨打残荷的旋律,我的心,收获了一片沉淀苍凉和感伤后的宁静。残荷听雨,突然很喜欢这样的意境。喜欢这样一种残缺的,颓废的美。
前不久我参加了一个老同学的生日聚会。席间老同学无意之间说了一句话:“这是我人生第四个十七年的告别。”我深深理解老同学这句话的含义。
这位老同学十七岁高中毕业后,因为家庭出身问题,只得到苏北农场插场,与牛粪,泥巴,稻田打交道,面朝黄土背朝天,整整十七年;改革开放以后,被调用到苏北水利勘探队工作,整日都是爬峭壁,钻山沟,下湖汊,淌沟渠,风风雨雨又是一个十七年。直到九十年代后期上调到水利部门做行政工作。本来他早就该退休了,因为他是江苏水利工程的活地图,无人能接手他的工作,这样他又被返聘了数年。到今年才真正歇下来。
人生有几个十七年?!正是这几个十七年的风霜雨雪,却承载着少年的梦想,青春的火热,中年的酸楚,老年的回味;正是这几个十七年的酸甜苦辣,承载着嫩稚的幻想,禁锢的苦涩,短暂的异象,无奈的屈从。正是这几个十七年啊,承载着生命之重,承载着人生之旅。
“后悔了吗?”老同学无言以答,我也无言以对。
真是人生如梦,繁华转眼尽成空。风雨飘摇里,几度阴晴圆缺,轻叹流年。弹指一笑间,一切却又都恍若昨天。曾经的梦想,在走走停停的日子里,渐行渐远渐无言,只留下一段曾经的回忆,荡漾在心的最深处,在渐凉的季节里温暖渐冷的岁月。
饭后同学们聚首留影。
面对此时此刻的荷塘,我突然想起,应该留下一张照片,记录下这荷塘的晚景,凝住这荷塘的残照。但最后我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照片固然能留住这一瞬间的情景,却留不住生命流动的质感,留不住跳动生命的兴衰。照片固然能把这一刻的风景定格下来,却定格不住积蓄生命成熟的欣喜,定格不住孕育萌发生命的慰藉。
静心凝神听着雨打着荷叶的声音,我似乎在听着荷塘的叙说,又似乎在凝听自己的心声:我们终究只是生命的过客,夕阳残照,残花败柳,也只是生命的必然过程。燃起生命最后的辉煌,奉献生命最后的余香,在安逸平和中守望着新绿的萌发,不也一样心安理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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