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泽园回忆着这些并不沉重的事情,喝酒、抽烟,赤膊晒着太阳,迟迟不愿离开。离开鹏的墓的时候,我们跪在地上磕头,我们一起说:“高中三年一定好好读书,至少考出二本回来见你,绝对不在高中里犯事。”这是我们的誓言。可是,泽园在军训的时候就叫我帮忙处理点事情,他只在天高读了一个学期就被开除了。一个学期他的矛盾纠纷我就处理了四起,他却还是瞒着我向班里的同学勒索了六百多块钱,因为这不知道花在哪里的六百多块钱,他违背了给自己兄弟的誓言。
我亲手将他送出了学校,那天晚自习我旷了课在寝室里找到了他,他正在整理东西准备回家,我看着他将被褥、席子、脸盆塞进了车里,安静地坐在他父亲的身边,与我对忘了一眼之后,车便开走了。我在后面跟着,当我看到车子开过水潭,溅起的水珠在黄色的路灯下闪着珍珠般的光,看到车子渐渐模糊的红色尾灯,我知道他永远会不到这个地方了。我想起了鹏,想起了在鹏的墓上的那天,想起了我们的誓言,想起了穿着校服一起从村子里走出来来上学的无奈的感觉,想起了周六放学他在公交车上的喋喋不休,想起了小时候一起在村子里的小溪里钓鱼时他的模样。
泽园走了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是不适应的,他在的时候每天为他担心就怕他又惹事,他走了之后,常常挂念起他,常常会舍不得。我觉得我是对不起鹏的,在他面前口口声声说会照顾好泽园,可是最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这里离开。他走了之后,在这里我便只身一人,再也没有人能够从我细微的表情中读出我的喜怒哀乐,再也没有人能够让我完全的信任,再也没有人能够让我说出心中最真诚而温柔的话。
我们一起走进了这个世界,原本天真地以为,会在这里春暖花开,却发现自己的灵魂是不属于这里的,泽园在这个世界里走了一半便退了出去,剩我一人继续硬撑。一颗受着煎熬的心,无奈地愈演愈烈。
二
我所拥有的不是真正的快乐,如果可以,我宁愿换取真真切切的悲伤。
我怀念我的初三,一段刻苦的岁月,一段隐忍的岁月。那个时候的我是悲伤的,因为伤口是新的,冒着热腾腾的血,是那种无法抵挡的悲伤使我找到了诉说痛苦的唯一方式——写字。
初三开始住校,每个星期一早上去学校星期五下午回家。初三刚开始的那段时间,我是没有笑容的,我安静地上课不再睡觉不再捣乱,我开始写作业,我买了笔和尺子,我开始每一天都穿校服,我不再翻墙逃学,我不再去游戏厅玩赌博机,我不再吸引别人的目光。我总是沉默,这样的沉默是因为我的心深深思念一个人,我想她,想到眼泪无声无息地从脸庞滑落,想到夜夜失眠。夜里,一次次按下她的号码却没有勇气按下播出键,一次次强迫自己睡着,却总是徒劳无功,看着她留给我的一套校服和一盒子的信,沉默着,心是痛的。我还是爱她的,毕竟十六七岁的爱情,是最真实的,一生只有一次。
那段时间我常常失眠,有那么一个夜晚,在书桌上睡着了,醒过来时正好十二点。我对着黄色的台灯,突然感到眼前的世界不是真实的,为什么我从那么快乐的童年措不及防地步入了危机重重的少年,为什么我会遇上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发生了那么多故事,为什么我那么愉快地得到了让我那么爱的人,却又要那么疼痛地失去,为什么我会变成了这样?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当我觉得心快要疼痛地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我提起了笔,用并不好看的字在白纸上写下心的声音,一篇一篇,都是我的真心。
岚,在我那么想你的时候,你会不会也在想我。鹏,你是不是一直在云的背后望着我,我对不起你。外婆,对不起,在你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里,我留给你的只有担心和不安。母亲,我的这场青春带给你太多的泪,其实我也想好好地爱你。
爱上文字的同时,爱上了夜。初三那年冬天的夜里,我穿着有纱网的校裤,披着厚沉的黑色羽绒衣坐在书桌前开始写字。每个星期五回家,洗一个小时的澡,烧一壶开水,泡一杯茶,拿出一部好书读上一段然后写字。那时的文字多么干净而纯真。昏黄的台灯光下,我用黑色的墨水代替我的眼泪,在纸上写下我的思念、愧疚以及自卑。那一年的冬天的台灯光下便是我的梦最开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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