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旅行，背负着行囊，一个人，一辆车，一整天消失不见。去过很多地方，也走过很多路。很多路现在已经忘了怎么走了，甚至有些路也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了，但是有那么一条路一直深留脑海，那是一条通往外婆家的路。

小时候常跟着母亲去外婆家玩，因此这条通往外婆家的路不知道走了几百次了。有时候是让母亲背着，有时候是坐在母亲挑的竹篮子里，稍长大一点就开始跑在母亲前面，甚至自己先奔到了外婆家。去外婆家的路上必经一条小桥，过了桥，可以看到一棵很高的苦楝树。这棵苦楝树坐落在一个庙宇旁边，有三四层楼那么高，它已经在那生长了很多个年头，具体多久，也没有人能记得清了。

每次路过苦楝树的时候，我总喜欢仰起头看着它的树盖，看着稀稀疏疏的树叶间透过温柔阳光。到夏天时，常能见到那么一两个小孩爬上树去捉蝉。我哥也很会爬树，不过他不爬这棵树，因为这边不是我们的”地盘”。我家在一个小山丘的山脚下，那山上也有些树，只是都没有这棵苦楝树高。每次我哥看到树上有小孩在上面时，也会跟我一样抬起头观看着，甚至凝视着。

离开苦楝树，还要穿过几条小巷才能到达外婆家，我跟我哥一路打打闹闹，很快也就到了。在进外婆家前，我们还得做一件事，那就是把弹弓、木剑（父亲雕刻的）、木棍、玩具枪等玩具藏起来。如果不藏起来，被外公发现了就会被没收，要也要不回来。外公人长得很瘦，他是一个很严肃的人，印象中就没见他对我笑过，他认为我们的那些玩具太危险了，不让我们玩，以至于我一直认为外公不欢迎我们来。外婆的性格倒是跟外公不一样，她喜欢热闹，喜欢我们这些外孙满屋子跑来跑去地闹。

去外婆家经常是为了赴宴席。有时候是因为外婆的哪个亲戚结婚办酒席，有时候是因为谁家小孩满月或者过十六岁生日办酒席，或者哪个亲戚家过普渡节办酒席，总之都会先在外婆家集合，然后一大家子一起出发。没酒席的时候，外婆也常以各种理由叫我妈带着我们去她那里，说是家里有很多零食吃不完，让我妈去拿来给孩子吃。吃，吃，再吃，小时候我可不会瘦，因为有个很疼我们这些外孙的外婆。

吃完了，那就得回家，回家的路上还是要经过那条小桥，要路过那棵苦楝。有时候回家得早一点，太阳还在西边的天上，有时候晚些，天空已经布满了星星。将藏起来的玩具找出来，一路上还是跟哥哥打打闹闹的。跟我哥打架不能太当真，被他稍微敲到你就得哇哇大叫“好痛啊！痛死我了！啊——”不然我哥就会以为你不怕痛，会加大力道。就这样闹到苦楝树下，这时我总喜欢停下来看看它静美的树叶。如果有一轮明月，照在树梢上，那样子看起来就更美了。有时候回家，睡觉做个梦，梦见我会轻功，踢两个脚步就可以飞到树顶上。但常常还没飞到树上就被我哥踢醒了，原来是做个梦做得太逼真，真的动脚踢到了我哥，被他报复了。

除了去外婆家要经过那棵苦楝树，去学校上学也可以走那条路。路途相对较远，所以上学时一般不走那条路。但是放学时时间比较多，我就会选择走那条路，跟几个小朋友一路乱逛，去别人家摘桑叶养蚕，到小溪边看别人钓鱼，或者找个空地玩弹珠……

岁月随着溪水流淌，童年也已被折成了精美的书签夹在日记的扉页。

这些年，外婆中风瘫痪了，哥哥到外地打工，身边的伙伴换了一批又一批，那棵苦楝树也在一次修路中被砍倒了。我没见到树倒的那一瞬间，但我知道很痛，很痛……有一阵子没走那条路了，当再次经过的时候，那棵树就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平坦的水泥路和一个重新修建的庙宇。在月光下，分明还能看到那棵树屹立在那里，影影绰绰，分明还能见到树的影子在哭泣，在呢喃。树，我很喜欢你，如果你有什么话，能不能述说给我听。

许多美好的人，美好的事，美好的物，都随着这棵苦楝树的消失，而跟着一起消失了。打开珍藏着岁月的宝箱，不厌其烦地一件一件细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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