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休息日,一大早便整理着单车。准备从现在的房子前往六十里外的家。对,它只是房子,仅能满足我基本生理需求的房子,仅此而已。他既没有家里门前那棵我亲手种下的白杨,也没有每日清晨嘹亮的鸡鸣,他只是钢筋混泥土社会下的附属品。而我即将前往的地方,那里既有我已度人生最美好的记忆。
即使从未独自一人回家,但我却也从未担心过会找不到回家的路。我的灵与魂都留在了那里,而我的心会告诉我如何寻找到她的方向。一路上的风景很美,但我对于它们,我只是过客,再美,也终不属于我。或许是小时候离家路上的暗念默记在奏效,我一路无坎无坷的走到了家里的那所小学门前。想起当年在这里发生过的事,那些记忆中的人,那是我懵懂岁月中的最是天真。停下车,小学门前的那棵树下,藏着无数的憧憬,当年留作印记的小土丘,如今已不知该寻往何方。何必找寻,就让它永埋地下,深藏心中。只可惜,流年憔悴了往事。
算上路上骑车到我从小学门前走到离家还有百米处,一共只有四个多小时,但却恍如隔世。在踏上家里的土地,脱离水泥地的刹那,我似乎承载着家的思念。原来不止我在思她,她亦在念我。脚下的柔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家的亲切,家门前的稻田里矗立着爷爷扎的稻草人,她在迎风跟我打着招呼。索性脱掉鞋袜,整个人拥入大地的怀抱。虽已入秋,但却丝毫不觉脚底的寒意,只有阵阵思恋直溢心底。这是那所房子,那些水泥路所不能让我感触到的安详。那是大地给依恋于她的人的性灵上的升华。
等我走到家门口,已快至中午,爷爷在忙着烧火煮饭,没有注意到我的回来。她还如我离开时一般,红砖绿瓦的三间大瓦房,用泥土和稻草夯实了的小屋和猪圈,整齐平实的场院,残砖碎瓦堆成的鸡圈,还有门前那棵已有我高的小白杨。一切都如同在我离家前的那一刻静止,地上还留有当年碾子碾压过的痕迹,只是我一个人在世上游荡了一遭,最后又回到了原地。只有那依依长高的白杨和屋上愈见墨绿的苔痕告诉我岁月曾经流过。
爷爷知道我回来后便忙着要去杀鸡割肉,连忙让他停下忙碌了一辈子的脚步。很惭愧的是,他仍在为儿孙的口粮劳作于田地之中。爷爷是一辈子的庄户人家,生在土地上,长在土地上。或许有一天,他也会如田垄上的土丘里的人一样,谁在这一生都恋着的土地里。
每个人的根都在土地上,家都在乡村中。
一碟青菜,一盘豆腐,虽清淡,但却胜过鲍参翅肚。它延续了我离家的那段日子,填塞了那段时空的念想,这是生长于思念我的土地上的,入口则是满满的家的气息。饭后拿着碗跑到井边,透亮的井水在碗中荡过,漾出段段清浅的岁月,涤过蝇营狗苟而有繁华旖旎的俗世覆在心上的浮华。
堂屋中堆积着爷爷一年的辛劳,墙上贴着六七十年代的画报,虽俗,但却比城中屋子里挂着的山水更令我亲切。在吊扇的开关上斜挂着我的执念,它记载着整个家族的全部流年。上面铭记着爷爷奶奶的曾经年轻,姑姑们的十八芳华,父母的爱情,我们这些孙子孙女的年少无知。整个屋子弥漫着旧的气息,画报已渐褪色,吊扇也已掉漆,地上的凸凹在讲诉着它所经历过的岁月,墨色的砖瓦中溢出丝丝时光的足影。
等我收拾好一切,阳光已有晌午的灼人渐转柔和,搬把椅子,坐到屋旁接受着太阳的馈赠。屋后是似乎怎么也烧不尽的草垛,再后则是小河潺潺流过,最后边是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垛弥漫清香,漫长的岁月次第展开。阳光慵懒的照在身上,狗卧一旁,猫躺身上,鸡在啄食脚边的残叶。一阵风吹过,青绿的浪花翻卷而来,婆娑的轻响,暗暗地稻香。心尖上摇晃着鸟语花香的秘密。
是行到水穷的落寞,是坐看云起的淡然,亦是百转千回之后的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淡淡的苍茫,涂抹了天边,地平线把一日的韶光在这里收藏,偷偷酝酿的是温暖,悄悄隐去的是霜寒。袅袅的炊烟在大地上升起,弥漫着的烟火气息疏通着习惯了铜臭钱腥的嗅觉。一碟蚕豆,一碗米粥,温溢着常年被烈酒浓烟烧灼熏燎的胃。
乡下的夜总来的那么早,那么静。星光渐亮,暮色渐深。一盏忽闪着的煤油灯,捧一手的炉灰,往其中扔一把黄豆,噼里啪啦的几声之后,豆香便馥郁得让人心暖。曾经的夏夜,一张丝席,一把艾草,点了艾草堆在脚旁,睡在席上看满天星光。城中不比乡下,天上的星总稀疏得可怜,离人的距离比城中邻人间更甚遥远。乡下不同,漫天炫烂只为你一人闪烁,伸手之间似乎便可摘星引月。在家这个随时可以停泊的地方,小憩一会儿,在没有纷烦的梦里回忆过去。
远远的地平线上升起淡淡的晨雾,我要赶当天的早课,临走时的回眸,稻草人手上的布条松了,似乎在替整个大地向我送别,也似在替我向大地送别。那抹淡黄色就这么飘着,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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