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门前是宽广的打谷场,用家乡的话说叫“禾场”。前面是郁郁葱葱的椿树林。那些童年的回忆都埋葬在那里。
禾场很宽广,曾经,全村的人都在这里,请一台打谷机,在我家门前打谷。因为我家的禾场是全村最宽敞最干净的,这是值得我骄傲的事。但是,打谷的过程并不好受。大人们要加夜班,在纷纷扬扬的谷壳中,用毛巾围着脸,免得被灰迷了眼,吸入鼻腔。我那时还小,就照看弟妹,也有几个熟人托我照顾他们的孩子,便也接受了。
把门关上,窗户关上,在摇曳的烛光中带孩子。有的哭爹喊娘,却只有狠下心来。实在忍不住了,打开门,满面谷壳裹着灰尘迎面扑来,简直像地狱,外面比里面更艰难,心里庆幸自己不是大人。
真奇怪,那种艰难的岁月居然在往后的时光中蒙上了一层美丽的面纱,希望再经历一次。
那片椿树林,就成了人们夏天乘凉的好去处。前屋的大姨将她的条纹床单扯成布条,让我妈织成摇篮。妈妈小时是很贫穷的,那时兴织网赚钱,所以,学来了这门手艺。这些都是从她边织边唠叨中得知的。人们都会到那里叙叙家常,有时这家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会拿来分享的,这当然是我最高兴的事情了。我家后院也种了点西瓜,用井水一冰,再切成一牙一牙的,用筛子拿出去一个个分人。
突然想起,那年我在一颗树下挖到一枚五角的硬币,然后我又高高兴兴地埋了进去,插上柳枝。心想:柳树下可能会有一个孩子也像我一样,挖到这枚硬币,不过,它就成了古董。现在想起就好笑,眼睛却蒙上了一层泪花。
当时是居人篱下,没过一年,就搬家了,当然也有禾场,也有椿树林,但没了以前的味道。其实,与那旧屋隔不到三两家,是因为那个屋快要塌了。没搬过来多久,那屋就塌了。这个椿树林完全没有原来的好,沙树那么瘦弱,承担不起人的重量,树林的前面是两棵上了年岁的杨树,太大,显得那么阴森。每个夏天,再也没有人来光顾了。所有的人都外出打工了,说外地好赚钱,连爸爸也不例外。妈妈也上了班,整个椿树林那么冷清,被尘世的浮云抛弃在角落,没有人理睬。自己一个人孤独地过,夏天似乎连蝉鸣也没有了。家家户户关着门,那层隔膜深了。多想再听见人们的欢声笑语啊!树林却以一片死寂回答我。
我来到旧屋的废墟旁,呼吸着那种熟悉的青苔沾湿,梅雨过后特殊的味道,突然间泪流满面,不是人成年太易感伤,只是突然回忆起了一件事。
那天暴雨连绵,电闪雷鸣,我那出了家里所有的器皿接漏子。可雨还是从裂开的墙缝灌了进来,屋顶有一个大漏洞,哗啦啦地水涌进家里。爸爸说要去楼上堵上漏洞,所谓的楼其实是由几根木棍竖着放,再用油布蒙上的,木棍上专门放不用的衣服。油布似乎承受不起水的重量,向下凸出,水滴在床上,恐怕不能睡觉了。爸爸上楼了,油布一闪一闪,声响太大,我仿佛看见他摔下的样子,屋子倒塌的样子。恐惧充满了内心。哭着拼命大喊:“爸爸,快下来!不要弄了!”看着他满身淋湿,安然无恙的出现在我面前,松了口气。
他答应我让我过上好日子,说是因为我和他一起吃过苦。我当时没有回答,但是让现在的我回答,我一定不要。他不知道,那堆废墟的物质支持倒,可以再起;我的精神支柱空虚了,不可能挽回了。
前几天,经过那片旧林子,已经被砍了,卖钱。又种的白桦树也成熟了。中间还被承包者搭了大棚养鸡。我似乎闻到铜钱的臭味儿,便一阵作呕。蹲在地上哭了。柳树被拔了吧!
钱被找出来了吧!可能连同我所有的回忆完结,又伴着新的回忆出现。所有的悲伤,融在几天暴雨后浅浅的水洼中,再也藏不住了。
那么多的回忆要回忆,那么多的经历要经历。一遍遍的伤痛,划碎心门,调侃是成熟,却领略到物非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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