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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阳光会不会在某一个时候少驻停留,我看见阳光快要退出了窗台,而窗下那些疏落的光影却依旧,至少我看不出一点的变化。也许当某些回忆的片段在时间的某一点上停留的时候,看起来一切都依旧,其实早就随着光阴的偏移退出了时空,但那些记忆还是会像落叶上的脉络一样,清晰可见。
昼去夜来,当星星爬满屋子上方那扇木窗子的时候,奶奶就开始挑着煤油灯整理床铺,那一揪明亮的火苗,就像舌头一样,快活地跳跃着;而奶奶的白发,在灯光的映照下,窗子上的星星不知何时就爬到了奶奶的头上。
我一直就那样跟着奶奶到六岁。六年来,记忆有多少,也只是凤毛麟角。可是那份依恋之情,确是千头万绪。由于恰在六岁那一年,父亲从外地买回一台电视机,从此我才过去和父母一起生活,但无论怎么样,奶奶在我心里的位置都无法代替。
当我开始上学了,内心也开始丰富了。每天拿着纸风车追着风跑,要么就是在屋檐下摆着一根木凳,趴在上边写作业。她知道,我长大了,要认真上学了,不再那么需要她了。她从来不说什么,而是默默地站在门前远远地观望着我,一声不响。等到我作业写完了,她就会很高兴地进屋,给我拿好吃的东西,要么是锅巴饭团,要么是烤红薯。往往在那个时候,我就会很兴奋地跳起来。她看我美滋滋地吃着,皱纹纵横的脸上溢满了笑意。
在时空中交错的瞬间,总会把自己树立成回望的姿势,也总期望看到光阴到底如何变老,而往往看见的无非是旧光阴匆匆而过后留下的足迹。
2007年,我正值高中时,家从山腰上搬到山沟的大院子里去了,从那时起奶奶就一个人在山上的破房子里住了一年多。八十几的老人,没有能力挑水,没有能力买菜买柴米油盐,更没有人去看她。
那些日子,每一个月末,我放假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上山去看她,给她带一些生活用品和吃的东西。
太久没有人去了,房前房后杂草丛生,甚至有的比我还要高,早已看不清原路了。门前到处放着都是柴草,房子的西北角已经断了横木,瓦片散落在地上堆积着,带着雨水污泥溅落的痕迹,而泥筑的墙,因为雨水的冲刷,四处坍塌,破败不堪。地坝缝里也顽强地冒出一颗颗青青的小草,迎着微风肆意招摇;那片曾经她牵着我的手走过无数次的竹林,长得越加茂盛,郁郁葱葱,像一把绿伞一样罩着那条几乎没人再走的小路。因此小路上积满落的竹叶,蓬松而沉淀着荒芜。
屋里,厨房成了露天厨房,除了灶台那里还可以避避雨,其他地方梁木横七竖八,地上到处是瓦的碎片。灶台上一口大锅,锅底有点水,透着一点锈迹,一把铁铲子落寞地躺在那里。碗柜里,只有两个碗很干净,一大一小,其它的布满了蟑螂屎,还有一包盐无力地躺在那里。而旁边水缸里,水底积了厚厚一层污泥,偶尔还会看见一只死蟑螂凄惨地漂浮在水上。而卧室里,依然到处放着柴,很暗;那扇小时候爬满星星的木窗子投射进来的唯一光线,却总让我一进屋就看见那一口棺材,触目惊喜地躺在床头;蚊帐很白,在偶来的一丝风里掀飞,于是微弱的光线透过蚊帐折射着那口棺材忽隐忽现;而床上的被子,尽管铺得平展,但却硬邦邦地躺在那里,透着一股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喜欢进她的卧室。这间小时候我无限依恋的屋子,我开始觉得透着一股寒气,让我害怕。我一直觉得爷爷的灵魂就藏在那口棺材里,我很怕他有一天出来也把奶奶带走。
每一次我去的时候,总会看见她一个人坐在厨房通往她卧室的门口。眼里是深深不见底的昏暗与孤独,而嘴里却低低地念着什么。全然不知我的到来,直到我走到她眼跟前,她才惊魂般笑起来:萍,你来了啊!于是很是兴奋地站起来,哆哆嗦嗦地给我找板凳,让我坐。往往在那一刻我才看见她的眼睛焕发出了无限的光芒,甚至满脸的皱纹似乎也在微风中含笑,额前的几根白发也似乎开始了雀跃地挥舞,就像小时候她牵着我的手走过那片竹林时的那般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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