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车把子一转,人便同车一起拐进一条黑不隆咚的巷子。
巷子很黑,骑五分钟看不到一盏路灯;巷子也窄,顶多容一辆轿车通行。他没有一点恐惧,他天天都走这条巷子,原先也担心,现在倒成了他一个人的天堂了,他每天晚上可以逗留二十分钟的天堂。
月亮刚升起,一弯弯的,笑在天上。他用车轮压着倒下来的三条电线的影子,慢慢往前骑行。月光清冷地泻在地上,明亮、冷静得就像他现在的头脑……
教室里“哄”的一声,所有人都笑起来了,桌子拍得震天价响。语文老师捧着个本子,耸耸眼镜,她才读到作文题目,台下就已经失控了。“《论猫永远抓不住自己的尾巴》,咳,咳……”她又重复了一遍,台下又是一阵哄笑,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害羞了。他不清楚这到底是褒奖呢,还是讽刺;不过,他知道,褒奖是伟大的,讽刺,也是伟大的。“猫,这畜生,它从来就不是你的,而你却永远是它的……”继续在读,他看看周遭,好几个在憋着笑偷偷瞄他,他不露声色,心里却有了些异样的自满……
“他,嗯,脑子有问题。”他的同桌这样评价他,语调平静,就像“他的脑子有问题”并不成其为问题。他觉得自己用“评价”这样的词有些抬高自己了。路边香樟耐不住寂寞垂下的枝叶涮着他的头发,他笑了一回,翘起嘴角,做出个自己看不见,却能感觉得到的笑容——不过,他觉得这是个至高的评价,哪怕作文又跑题而再次被当成“典型”。
翘楞楞的屋瓦上积满了九点钟的白霜,月光依旧流淌在屋檐与窗棂上,无声无息,却照不进满堂温馨的人家。他觉得月光似乎穿透了他,他没能在地上找到自己的影子,它是透明的?这是错觉,只有他自己的心是透明的。
他尽可能慢地交替着双脚,他想方设法拖延时间,延长这二十分钟,他愿意多留在这儿一些时间,他不愿意那么着急地就赶到家,他的家……
灶膛冷的,灶上的锅冷的,方桌上的瓷碗们也是冷的。他从中堂瞥一眼东房业已睡熟的母亲,嘴里咕哝了一声。他并不打算拧开煤气灶再吃一回饭,他不饿,也不是怕吵醒母亲。他只是径直跑进厨房,掇起双筷子,拿起整瓶的“老干妈”,坐在40W灯泡下暗黄的长凳上,掏着辣椒酱往嘴里送。辣味刺得他满脸、满头的毛孔一阵阵的疼,他这才想起他已经一个礼拜没洗头了,可他也没打算今天洗,就继续掏起来。
已近一个小时了,从放学到家,他磨蹭了好长时间。他始终不愿意进自己的房间,他怕,那样黑的、没有灯的路他不怕,这随手一拧就能满屋亮堂的房间,他怕……他干脆就在中堂写起了作业,连笔都是从厕所寻得的。
夜半时,他洗完脚,才不得不进去房间,拧开灯,就看见了。他立在门边上,一动不动,眼里一瞬间就盈满了泪。
他想象不出母亲当时为何会发如此大的火,她的大手就像揪冬天的白萝卜叶儿一样有劲,“吱咯”一声,他满盆吊兰的细长、葱郁的叶子就靠根齐刷刷断了,母亲手一松,叶儿们像一大团绿蒲团狠劲儿摔落到地上,在地上又活泼泼往两边窜去……那绕着花盆漾满整个房间的绿意,整个一天都突突地在他眼里跳着,跳着,跳着……
他想着自己已经哭了两回了,就用袖子抹抹两眼,收完泪,镜中自己一片颓丧,头发油腻腻、软趴趴搭着,睫毛们粘在一起和着新生的眼屎贴在浮肿的眼皮上,他的胡子也从没刮过,衬着稚嫩的脸,整个人迅速衰老下去……
他关上门,默默跨过那些绿色的细长精灵们,按开复读机,拧灭灯,月光簌簌就流进来了,他和衣躺下,张望着午夜月的凄楚动人的脸庞。腥凉的空气里,歌声轻轻荡漾开:
我告诉你,
成长都是孤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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