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很怕她,因为她在家实行的是暴力统治。当然,我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偷钱逃学的事情没少干,黄美秀每次打我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记得有一次我偷了钱不敢回家,就跑去同学家躲了起来。在同学家玩得不亦乐乎的我全然没想到回家的事情,直到晚上10点钟同学家要睡觉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一出现在家门口,她愣了一下,继而便拿起扫把扑头盖脸地砸过来。也许是习惯了,也许是因为倔强,小小的我就这么站着,心里恶狠狠地诅咒:“打吧,我长大了我不会养你的。”全然没有想到是她把我养大。后来听奶奶说黄美秀为了找我,几乎把小镇所有的街道都翻遍了。我想象中的画面是:繁星点点的夜晚,嗖嗖的冷风灌进她的衣领。黄美秀挨家挨户地敲门,脸上写满了焦虑。可是这又与我看到的凶神恶煞的她形成鲜明对比。黄美秀打我的手法“稳”、“准”、“狠”,我曾极度怀疑自己不是她的亲生地。直到后来在一个老箱子找到她的准生证才死了心。上初中之后黄美秀再也没有打过我,也许是因为我变乖了。而我也渐渐忘记对她的仇恨,心里记得的只有她对我的好。
国庆放假回家,发现黄美秀“缩水”了一小号,裹在大一里的她俨然成了一个小老太太。仿佛时光错位,在一旁的她仿佛成了我的孩子,而我是她的母亲。年岁的增长使我不再是当年那个倔强的孩子,也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她喜欢染发,喜欢穿大红大紫的衣服,因为她害怕老;她脚跟有厚厚的茧,冬天就会开裂,因为家里的杂货店要让她长时间站立,特别是集日的时候。当我放假在家帮忙站一两个钟头双脚麻木喊累时,黄美秀总是骄傲地对我炫耀说她可以站上一整天。有一次无意地提起她站得最久的一次是送我到重庆上大学那次。因为是第一次坐火车,所以不知道要提前买火车票,回家的时候买到了第二天早上的火车站票。不懂重庆话,更重要的是为了省钱,她没有去宾馆。买了两本杂志,自个儿在火车站的候车室坐了一个晚上,早上8点上车,晚上9点才到家。听她轻描淡写地描述她的窘境,我的眼泪很快地下来了。我知道黄美秀是最讨厌熬夜的啊,不知道这一天一夜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回到家了,她对她的丈夫描述重庆这个地方怎么怎么美丽,女儿的学校如何如何漂亮,而对她备受煎熬只字不提。
这么多年,我以为蚕食她的美丽的是流逝的时光,后来才发现,那个凶手却是我自己。我取笑她的审美,剥夺着她的快乐,蚕食着她的健康。母亲的爱,是我亏欠的,这辈子怎么还也是还不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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