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立挺拔的树干,层次分明的树丫,凝结在一起的叶,若伞,若盖,若鳞,细细密密,层层叠叠;掩遮狭长灰暗的天街,投下独立、分割的悬置的林间。夜色,凉如水般浸润默默的叶,柔若月光沐浴恬静的杏。蛰伏在草丛中的虫儿们,有节奏地,吱吱,吱吱,引得一只小白猫专注地盯着草丛。林间小道旁边的长椅上,尽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情景,正如此时周围的花影,隐约在淡淡地暗香之中,朦胧在撩人的夜色之中。在现代可摘星的大厦的簇拥下,在车水马龙的闹市的喧嚣的包围中,这静谧的夜色,与你独特梦幻的玄思汇成一股清泉,流淌在这林间的每一片叶上,流淌在你纯净的心灵磐石上。
此刻,宴散杯盏尽,酒困眼醉的你,正倚靠在道旁的长椅之上。你吟道“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众君言汝酒后尽胡言,你却分外清楚,虽然你头昏脑胀,但你的心境却格外明晰,你明白什么是酒,什么是醉。
从某天下午巴士掠过眼前的梦影开始,从某个时刻鱼意识到只能呆在水潭里,永远无法触及鸟的世界起,从某个阴天云彩默默散离开始,你便没有醉过。因为“酉”(酒坛)中之“氵”(酒水),没有喝“卒”(完),又怎么会有“酉”“卒”(醉)呢。别人都说为什么你每次都不喝完,你总是笑而不语。你怕“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因为你知道范仲淹在那“纷纷坠叶飘香砌”的夜声里“孤眠滋味”,你不想引发“无计相回避,眉间心上”的离愁别恨。你喜欢《岳阳楼记》,那是你接触到的第一篇古文,你总是珍惜那些过往,点点滴滴;你欣赏那“岸芷汀兰,郁郁青青”,你亲近那种自然的清新,你总是留心那青山绿水,那春景秋色,你说你以后要隐居深林,过王维那“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林深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的生活,去看那“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景象;你钦佩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豁达,你深知拥有这番心胸之人,非常人也,而你总是因物而喜,因己而悲;最让你崇敬的是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抱负,这样的抱负存在于你的情怀中,延续至今。所以你想醉就是“浊酒一杯家万里,燕山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你想醉是“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在你心中,酒就是愁,醉就是泪,你不愿饮愁落泪!
酒终究还是要喝的,但你总要弄明白喝它的时候,它意味着什么。开怀尽兴之时,你说它是深情厚意;感伤抑郁之时,你说它是释怀良方;伤心患病之时,你说它是穿肠毒药;绝望悲苦之时,你说它是无底深渊!
是的,今晚你又喝醉了。在这深邃苍穹之下的这片小树林里,在这纯粹寂静的世界与大地交融之处,你醉得一塌糊涂。躺在长椅上的你,吁吁喘气,醉眼迷离,眼前的景象变得越来越模糊。迷蒙间,似乎又看见她身着白色的琉纱裙,在柔美的月色下,甩着袖摆独舞,映着洁白的月光,宛若超凡脱俗的天仙。你心动了,张开双臂前去相拥,结果扑了个空,眼前的魅影瞬间幻灭,破碎。原来刚才的画面只是幻觉,可这幻觉竟如此真实,你呆呆地坐在长椅上回味那方才的温馨,仿佛她的体温还残留在你的指间。渐渐地,你清醒了些,你抚摸着近旁的石头,感受着那股冷清秋的凉意。你的忧伤寻视周围世界,目光与这石头照面,让这石头的冰凉透过触觉上到手头,摄获你消散的情感,并让其显露出来,你说此刻此石知你心。你与这块石头就这样相遇了,那封闭的世界扩展开来,你们一起感受冰凉的忧愁,一起静静地躺在草丛里仰望那颗属于你的星。在这清秋凉夜,人、石、凉共属一体,共享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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