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棵树。
我的出生就像一粒种子落入尘土里,朴素平凡,除了给父母带来喜悦与烦恼之外,无声无息。
自从我的脚扎进泥土、手臂伸向天空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我又开始了一段新的修行。
在我尚且稚嫩的时候,在我还未学会如何站稳在这土地上的时候,我的父母对我呵护倍至:他们是光和温暖、是雨露和轻风,他们付出了一切,只为我能长成一棵笔直而茁壮的树。然而我也是这么坚信着,我将成为一棵笔直的大树,因此我不容许自己的枝干有些许偏差。
但修行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在我刚长出第一片叶芽的时候,父亲离开了我和母亲的家庭。自此我总觉得心中那个名叫“父爱”的口袋总是空落落的,就像两只牵引你的手忽然松开了一只那样。有时我甚至会怀疑自己会不会长成一棵“歪脖子树”。
可我心里还是明白的,我不能自暴自弃,我必须学会坚强,若是一直软弱下去,等到另一只手也松开的时候,我又该怎么过活呢?况且母亲也将双手伸向我、在我走偏的时候用尽全力将我拉回来。所以纵然我的躯体有些曲折,但我的目光从未偏离过天空。
时光荏苒,一眨眼我便走过了人生的第一个十年。我不再是柔软脆弱的小苗儿,我已长成了一棵小树,虽然还泛着青,却也有了自己的枝条;虽然枝条不多,却也努力地缀满了树叶。阳光照在我的叶子上闪闪地发出光芒,因而我也为此开始自满起来。
与此同时我看见了许多和我一样的小树,他们也怀着对天空的憧憬,也在父母的呵护下抽出枝条长出嫩绿的叶来。他们的枝条比我更多,叶子比我梗密,仿佛在张扬和炫耀自己是多么的光荣和独特。我为此感到不平,所以也疯狂地想长出更多的枝叶,却忘了伸展脚下的根。我也像他们一样展示着自己浮夸却脆弱不堪的叶,直到寒风将我的枝叶全部折断。
我甚至觉得自己都快要倒了。
接着,我成了一棵光秃秃的树。我愤恨,我迷茫,我向母亲哭诉,为何风要卷走为我增添光彩的叶?母亲回答我,因为你赖以生存的是你的根。
赖以生存的,是根。
我如梦初醒,才发现自己的根系是那么浅薄。我应该沉下来,学习那些参天大树的智慧,将根深深地钻进泥土,甚至深深地插进岩石里去。
这无疑是个寂寞的过程,却也是成为不倒之树木的唯一过程。你会看见鸟从你的头上飞过,獾鼠从你的脚旁奔过,而你却只能站在原地,在地表之下默默地生长着你的根,没有人看见你如何把岩石撬开再探进更深的泥土里去。而飞鸟和獾鼠永远也无法成为参天大树。
而我正在经历这样一个过程。
我还会经历无数次的风吹雨打,从而使我的躯干坚韧,任何蝼蚁都无法侵蛀。
然而在根系足够庞大、在我的躯体足够坚硬之后,那黑黝黝的树皮上便会冒出叶芽来。
最终,我会成为一棵大树,可我成为大树的目的不再是为了企及天空的美丽,而是能够在一方土地上蔚然成荫。
那时我会平和如婴儿,宁静如止水。就像我是一棵苹果树,我憧憬橘子,却诚实地结出苹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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