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雁儿到底嫁了,成了郑老太爷的第四房小妾。一袭红衣,算是五太太的陪嫁,雁儿顶着红红的盖头,脸颊上涂着红红的胭脂,胭脂下面是青白的脸的底色。一顶小轿,就晃呀晃得晃到了郑府,没有吹打的队伍,没有红红的喜帖,就把轿子直接抬到了后院,就像买个丫鬟一样。
五年后,郑老太爷带着对人世间无限的眷恋,西去了。郑家的女人哪里容得下雁儿,虽然郑老太爷在世时雁儿也没享啥福,要打便打,要骂即骂的,现在太爷没了,几个姨太太更是放肆起来,终于将雁儿赶出来郑府,外加她三岁的女儿。
雁儿无路可走,只好又回到了李府,一走一回,她已从上房丫头变成了后院的厨房老妈子。五太太说是自己心善,看不得原来的下人流落街头,其实不过是怕留下把柄,说她一手造就着雁儿这样的下场。雁儿倒觉得现在的生活宁静了许多,每天拼命地干活,然后陪女儿。女儿已经三岁了,瘦的皮包骨,大大的眼睛里面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她现在还无法明白自己坎坷的身世与遭遇。闲下来的时候,雁儿也会想起她的少年时光,那时是那么的单纯与无忧。她也会想,如果当时没有嫁给郑太爷,她现在的生活又是怎样。至于宝络,那个带给她无限快乐又无限痛苦的男人,已经尘封到了她的心底,只是偶尔会不小心翻出来,还是会彻头彻尾的心痛。
这一天,雁儿在后院劈柴,厨房里还在烧着水,滋滋的冒着热气。忽听得前堂一片喧闹,雁儿也没在意,只怕是来了重要的客人吧。女儿刚才还在这玩的好好地,这会儿却不见了踪影。雁儿又劈了会儿柴,仍不见女儿回来。雁儿心里有些着急了,女儿不会是淘气,见前院热闹,便偷偷溜过去了吧。
雁儿解了围裙,提着刚刚烧开的热水,意欲借添水的名到前厅寻寻女儿。到了前厅,正巧碰到女儿扒着门往厅里看。雁儿走过去正想将女儿拉走,却正瞅到了厅里坐着的客人—宝络。雁儿心内不禁一惊,眼前这个人,虽已变成了圆而油腻的脸,灰色的西装下塞着发福的身体,头发仿佛也有了秃顶的征兆,稀稀拉拉的伏贴在头顶上,已找不出宝络当年的半点影子,可雁儿却认定了这必然是宝络。雁儿刚要离开,却不巧五太太正瞅见了立在门口发呆的她,不禁暗自一笑,计上心来。“雁儿,进来,瞧瞧是谁来了。”五太太笑着,目光里带着锋利的刀。雁儿无法,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少爷会来了,给少爷请安。”雁儿低着头做了个福,脸却涨的通红。“什么少爷,宝络现在可是有妻儿的人了,要叫老爷。”五太太别有用心,脸上是胜利的微笑。雁儿一抬眼皮,看到宝络见她仿佛也是一惊,但立马又恢复了自然,不再看她,也没有问她话,继续与五太太闲聊。雁儿在厅内立了半天,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觉得甚是尴尬,甚至有种不可言状的愤怒。忽然想起手里还提着暖壶,便借机添了水,退下了。
雁儿回到后院时,女儿已经等她很久了,大大的眼睛里有遮不住的害怕与内疚,她是等着雁儿罚她呢。雁儿坐回到刚刚劈柴的板凳上,忽然觉得很冷,心里也生出阵阵的悲哀来。五太太定要将她这几年的遭遇添油加醋的一一道来的,宝络会怎么看她,妓女吗,当初逼你出嫁时怎么就从了呢,一头撞死也是个贞洁烈女,宝络会一辈子把她当成最理想的恋人的。现在呢,她却成了一个整天灰头土脸的老妈子,生活不仅在吞噬着她的青春,还有她的心。可是她转念又想,或许今天遇到的那个人已经不是宝络了,那个年轻浪漫的宝络早就死了。今天的人不过是空有宝络的名,连容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年纯真无邪的心也被调换过了,换成了一副麻木不仁的铁石心肠,如同他的哥哥一样。看来环境可以变换骨相是确有其事的。想到这里,雁儿不禁露出笑来,其实她自己也惊讶自己怎么会有这样无谓的反应。五太太爱说什么就说去吧,宝络会怎么想也与她无关了。是时候该从这困扰她多年的噩梦里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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