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临近寒冬,天色渐晚。
下午放学的铃声响起后,原本冷清的街道顿时变得拥挤不堪。学生们从校门口潮水般汹涌而出,浩浩荡荡地奔向沿街林立的小饭馆和夹饼摊。也正赶上下班回家的时间,不时有贪图捷径的汽车糊涂地拐进来,将狭窄的街道挤得满满当当,又不耐烦地发出刺耳的长鸣,惹来一片叫骂。
我在这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艰难地挪着步子,心想究竟何时才能到家,不免也烦躁起来。
一阵欢快的二胡声,从一片嘈杂中费力地挤出来。
听到这声音,我的心中竟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丝熟悉的感觉,不由得停下步子,向二胡传来的方向望去……
一辆老得掉了漆的三轮车,停在街边路灯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里。车上,一个满头风霜,略显瘦弱的老人正拉着二胡。一条破破烂烂的裤管,在寒风中飘舞,空荡荡的。车旁,另一个老人默默蹲在地上,手里捧着只碗,里面零零星星地躺着几枚一角的硬币,少得可怜。
一个人走过。
又一个人走过。
一个接一个地走过,无言。
二胡欢快,听者愈感悲凉。
欢快的二胡声中,熟悉的感觉再一次浮起,使我仿佛产生了幻觉,在恍惚中突然回到小时候……
那是很久以前,还是同样的两个老人,在一家商场门前,还是做着同样的事。不同的是,车旁围满了人。几个小孩子,蹲在一边,静静听着。一曲终了,老人与孩子聊了起来,笑着。周围的人们,也纷纷评点起来。车旁的老人依旧沉默,手中的碗里,铺着厚厚一层钞票。
听说,他们很早就开始了这样的生活……
“喂!前面的,别挡道!走啊!”身后的人不耐烦地喊道。我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红着脸,尴尬地离开。
许多年过去了,有些事情依旧不变,比如他们;然而更多的已经改变,比如我——当初那些孩子中的一个,最终像众人一般,无言地逃开。
晚上回校上晚自习,见他们依旧在街边黑暗的角落里,一无所获。校园里,摇滚乐震耳欲聋。微弱无力的二胡声,淹没在潮水一般的音乐中。
后来,寒冬已过,春天又来。
我再也没有见到他们。
(二)
之所以突然想起她来,是因在回忆两位老人时,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她的身影来。
同样是很久以前,久到记忆中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只记得,还是这条街,路边一个供路人休息用的亭子里,一个微微发胖,蓬头垢面的女孩子,裹在一条烂乎乎脏兮兮的被子里,躺在水泥台子上。周围的好心人,纷纷送来充饥的食物。她只是接受,毫无表情,一半是冷漠和麻木,另一半是令人心酸的从容。她一边毫无表情地接受众人的帮助,一边自顾自地说这些什么。
听旁边的人说,这孩子的母亲的精神似乎不正常,经常突然地消失不见,丢下这可怜的孩子不管。“太苦啦!”他忍不住感叹道。
那时我还只是个小孩子。
记得她似乎比我大不了多少,不知她现在何方;或者,是否还在。
我再也没有见到她。
(三)
老太太用右手吃力地抓着栏杆,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向上爬,每爬一个台阶,都要耗尽半辈子积攒下来的力气,不得不停下来喘两口气,再继续爬下一个台阶。仿佛是过了半个世纪,终于爬上了一层,又开始用肩抵着墙,一个步子一个步子地往教室里面挪。
她不是来找人。她要找的,是每间教室垃圾桶里同学们喝饮料剩下的空瓶子。每只空瓶子赚上那么一毛几分钱,然后,靠着手中几张揉搓的不像样子的零碎钞票,又熬过一天。
然而,即便是近乎挣扎地往教室里走,她还是来晚了——所有的空瓶子,在她来之前,早已被那些腿脚利索的人抢了个精光。她有些失落,又颇不甘心就此罢休,她将手深深地伸进垃圾桶,继续艰难地掏着,她的脸,贴到了脏兮兮的垃圾桶沿上。
到底还是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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