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出生开始,住了十六年的院子,大概也算得上是故居了吧。这次重游,不知道是喜悦多一些,还是失落更沉重。
五彩的纸风车,很久前就不再转动。绵长的胡同尽头少了一棵粗壮的梧桐,夏至,再也不会有一片阴凉的树影。冬至,干冷的北风也不会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打旋,乌鸦也飞走了。人们都老了,他们在曾经的巨大的树冠下等待,等待蝉声,他们她们它们都寂寞了。
那些斑斓的光影好似还在昨天,记忆的沙漏里还有点滴的珍藏。在那样的一个少年不知愁岁月里,曾留下了怎样的足迹。
离家不远处,就是小学。这是一座教堂式的建筑,高大的钟楼上挂着锈迹斑斑的大铁钟,钟声是我们归家的讯号。
青色的砖,灰色的瓦,好像梦里的幻景,经不起雨水的冲刷。白色的墙皮一层层脱落,高而窄的百叶窗台上剥落许多红漆,小门上的木板都已断裂。四下空荡荡的,那两排瓦房,曾是我的教室,瓦房之间有一排梧桐树,恐怕有百年历史了。
放电影总要在小学操场里面,满满当当的好多人,大人、孩子、老人,满心期待。当幕布上出现“五、四、三、二、一”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倒数,激动得,将要流泪了。每一尺胶片都在这一段真诚的记忆,一段不断寻找的记忆,属于自己的记忆。老式电影放映机变换着黑白交织的影像,孩子们欢笑,老人点头。电影放映完,心里又空落落的。他们走了,一群孩子追着他们的三轮车,念着:“叔叔,叔叔,你们要再来啊……”
后来,我们所在的教室突然坍塌了,发生在星期六晚上。第二天清晨,我看到满目的废墟,沉重的大梁狠狠地砸在讲台上,瓦砾四处散落。黑板上还有老师的粉笔字,光滑的墙壁上还画着可爱的小人,削好的铅笔安然地躺在我的桌洞里。
站在新学校操场上,一样的脸孔,陌生的环境。春天,柳絮被风吹散,飘荡在风中,忽上忽下,在柔和的阳光里,闪烁着它绒毛一样的细丝。它们被挂在树枝上,却依然挣扎,因为它的心在远方,为了远方,它不停地流浪。
在雨中奔跑,在雪地里追逐,孩童的心,你听,怦怦作响,欢畅自在。那是从不知愁和伤。
听雨滴打在窗子上的声音,看每一片雪花飘落的样子,阳光融化了我们亲手堆起的雪人,面目全非。一起忧伤,任泪水纵横,互相安慰,我们成长。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想起唱了五年的毕业骊歌: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儿时的住处已经残破了,院子很大,葡萄藤盘曲在南墙边,与杂草相依相伴,共度风雨。好多蜗牛在墙上留下了它们的足迹,一条条白色的带子横竖交织。几处野花斜斜的倚在干草垛里,在阳光下半睁着眼睛,眼神涣散,怕是不长久了吧。这是我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院子,湿热的眼睛凝望着窗外一片蔚蓝的天空,只觉得好委屈。
成长就是漂泊,漂泊,漂泊到天涯。
只是,只是心心念念要有一个家。
回程,看到路旁有几个孩子在别人家的地里摘桑葚吃,紫色的桑葚子酸甜可口,绿色的又涩又苦。几个孩子在桑树间钻来钻去,欢笑声飘向四野。
渐见了晚霞,该回家了。
身后的日子,长大了,走散了。
阅读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