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希望会如此美丽呢?
倘若“希望”没有丢失又会如何呢?若真如此,当“希望”像手镯、扳指、手表、戒指那样,每天都被我们戴在手上把玩的话,我们还会对它趋之若鹜否?我们还会珍惜否?这个答案,我想,那些因为忽视而遗失过重要东西的人,都是知道的。而很多时候,丢失的东西在你已经放弃寻找的时候,却又会在某个角落,或许是床底,或许是心底,忽然出现。
于是我们的故事也可能有这样的结局——黑匣子佚失了。那个盛着发光珠宝的小小黑匣子,像巧克力一般融化在茫茫的黑夜里,明明上一刻还在手上的呀,此刻却是无迹可寻,无踪可觅。于是少女潘多拉瘫坐在地上,揉着眼睛,呜呜哭着。而当月亮不忍听到女孩子的哭声,隔着云层伸出手指往地上轻轻一点时,笑颜又回到了潘多拉的脸上,她吸着鼻子,骂着自己——希望不就在眼前嘛,你这个笨蛋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我想,希望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它遥不可及,却又唾手可得。
我想,其实潘多拉本身就是魔盒,这样的话与她被命名为礼物,又被赐予了人类的事实更为相符。而人类诟病她的原因便更清楚明了了。人类爱上这个女子的美丽,新婚之后,却在发现她有着许多的缺点,而且身患瘟疫。于是人类对她是又憎又恨,将她赶出了家门。而受到辜负的潘多拉,封闭了自己的心,把希望藏起,发誓不再信任人类。只是当时,她已经怀了人类的孩子。
圣经故事中,人类本来只有男人,只因上帝取了亚当的一根肋骨,赋予其生命,才有了第一个女人。这点,希腊神话也是类似的。宙斯赐予人的第一位新娘,潘多拉,说是我们人类的母亲也不为过吧?所以,我们的祖先应是吮着母亲怀中苦涩的希望长大的,然后又将希望用基因这条铁链缚住,随同一个负罪的母亲的神话故事,一代一代,以口相述,以血脉相承。
我们不仅继承了母亲的一切,也继承了父亲的胆小。亘古至今,我们有太多东西要害怕了。以前害怕猛兽,现在害怕昆虫,以前害怕鬼怪,现在害怕外星人,倒是有一点是从未改变的,那就是我们仍旧害怕希望。我觉得,和祖先一样,我们也是爱上过希望的,但是伸手去触摸希望的烈焰,总是会被灼伤的,于是我们开始害怕着火,每逢三更还要敲响铜锣,提醒自己小心火烛。亚里士多德说过:‘曾为爱所伤,方知爱的力量’。而力的作用,总是相对的,我们对希望的爱,太深、太沉,因而注定,这个伤口,太深、太疼。
我们是被豢养在羊圈里,从未有机会迷途的羔羊。我们对“希望”这只野山羊是又爱又怕啊。为了不让我们的心支离破碎,我们不得不把“希望”赶出羊圈,让它在黑夜里游荡。只是奇怪的是,明明把“希望”赶了出去,为什么羊圈里,“绝望”的狼嚎还不停歇呢?波士顿犹太人大屠杀纪念碑上,马丁尼-莫勒牧师的呢喃言犹在耳:
“最初他们追杀共产主义者,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共产主义者;
接着他们追杀犹太人,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犹太人;
后来他们追杀工会成员,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工会成员;
此后,他们追杀天主教徒,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是新教教徒;
最后,他们奔我而来,
这时却再也没有人留下来为我说话了。”
我们这些温驯的绵羊啊,因袭的重担(注四)碾压着我们,我们缄默不语,没有一声呐喊(注五);权力的棍棒和犬牙(注六)之下,流浪者的呼救声,我们充耳不闻,没有一丝怜悯;面对社会的不公,甚至有小孩正在我们面前受着伤害,我们视若无睹,像鸵鸟般把头埋进混凝土。
身为潘多拉的子嗣,血中淌着同样血液的我们,身体寄居着灾厄,所以我们是会变成怪兽的。黑色瘴气从我们口中溢出,弥漫整个世界;红色欲火从我们眼中倾出,焚烧整个世界;我们吞下饥荒,嗜血噬肉的冲动,在肚子里如困兽冲撞着;我们咽下死亡,喉管却哽住噎住,它又被呕出,不消片刻,遍地都散布着死亡的恶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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