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如画还是选择了离开,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在我空洞无神的眼眸中,决绝的背影,恍若一阵风,从不肯为谁停留。我站在落满晨星的窗棂前,忧伤刺破夜空的重衾,突入而至的雨,填满另一半球的凹凸。这是我的挽留,软弱无力垂死挣扎的挽留。当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她可以为他去死,可如果她不爱他了,就算那个男人为她去死,她也决不会回头,女人,一意孤行自私冷漠的宠物。当我看清这点,眼前豁然开朗,太阳正从地平线上慢慢升起,新的一天就要来临。几亿年了,太阳已经疲倦了,两千年了,我也很累了,如此,便让一切结束。
自我目光落到如画身上那一刻起,我便已预知到结局,不顾一切地走在一起,无非是想和叫命运的东西负隅顽抗,明知惨败,却毅然放手一搏,就算遭万箭穿心的痛苦,犹能举头对苍天报之一笑。不是我们不够相爱,事实恰好相反,我们爱彼此甚于爱自己,只是有些人生来就注定无法停留,她需要一直漂泊,一直流浪,就像一只截肢的鸟儿,一旦张开翅膀,就不能再停下,直到累死途中。
如画走后,锦书终日恍惚,我何尝不知道,锦书也痴恋着如画,只是我说出了自己的爱,毫无保留地说出。如果锦书也向如画表白,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胜算,后来我逐渐意识到,剧情真那样发展,我不仅没有胜算,而且会败得很惨很惨。我不知道是为锦书感到遗憾,还是为自己感到庆幸。
那天的场景历历在目:我迷惘地站在街头,正待抽身回眸,目光却穿过攒动的人群,捕捉到如画寻觅的身影。是因为在千万人之间看到你才会爱上你,还是因为爱你才会在千万人之中看到你?总之,我被如画四处流转的眼眸一眼中的,怔怔立在原地,直到寺庙的钟声飘荡城楼的暮鼓擂响。
锦书是我在河边遇见的,他牵着他忠实的拉布拉多犬—男爵,躺在河边的草地上,男爵则顺从地睡在他身边。
锦书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我的想象力根本无法触及,正如我们看不到太阳的落脚点,锦书的家在我们看不到的太阳落脚点的山那边。本来的锦书,可以拥有一份平凡而美好的生活,像祖祖辈辈那样,在深山里守着几亩薄田苦苦耕耘,娶个贤惠温和的妻子,男耕女织,生儿育女,儿女长大后又继续着父母的生活。他们的使命是作为一个生命在世间走过。或许这样的生命过于普通,甚至悲哀,但的确是幸福的存在。
锦书小时候最大的愿望是翻过山,看看山那边是什么,显然年少的锦书没有实现愿望的能力。但锦书把它深埋在心里,用渴望不断浇灌,随着年龄的增长,那颗种子终于破土而出,锦书再也无法操控自己,毅然决然走向背叛。在族人的唾弃与嘲讽中,锦书走得泰然自若,他饲养多年的男爵挣脱了夏陌手里的链条,跑向主人。锦书转身时,分明看到夏陌眼里的挽留与泪水,但他不能回头,一旦回头,就会丧失离开的勇气,这个女孩,他爱得太深。为了能够离开,他也只能选择伤害。所以夏陌,你不必再等他,他已经回去了,永远。锦书是不能回去,但夏陌可以选择出来。
锦书已经忘记自己走了多长时间,走了多少路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离家已经很远很远,忘了回去的路。当他翻过第一座山,他失望地发现,山那边依旧是山,于是他又翻过第二座山,可山那边还是山。锦书坚定地相信山那边绝对不是山,于是他第三座、第四座、第五座、六座、七座……一座又一座不停地跋涉,可山那边除了山还是山,失望渐渐变成绝望。到后来,锦书接受了山那边依旧是山的事实,可他依旧一座又一座地翻,为了翻山而翻山,因为除了翻山,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干什么。
当初的锦书因为背叛而欢欣鼓舞,每一次新的背叛,既是一桩罪恶也是一场胜利,他总以为背叛会让自己离理想又近一步,可当他走得越远,没有人再可以阻拦他,他反而感到孤单,没有反对的叛逆,是毫无意义的。行走的过程中,目的本身日渐变得模糊不清。心若是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儿都是流浪,锦书心里什么也装不下,夜深人静时看到的,也只是无尽虚空。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无法给未来一个交代,就连爱,都不能轻易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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