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们也可爱
记得读章诒和的《伶人往事》时，往往感动于伶人的古道热肠、良善心性。他们有着自己的做人原则。时代的动荡如烙饼的翻转，人情亦越发险恶。此时此刻，依靠得住的往往不是满腹圣贤诗书、满嘴仁义道德的知识分子，反倒是人情炼达却并不世故的伶人们。章诒和写到，京剧名演员、琴师杨宝忠在文革期间被他的学生、红卫兵以“反动权威”的罪名打入牛棚，成了天津的“牛鬼蛇神”。后来，杨宝忠身患重病，回北京的家中就医。在此期间，他常去梅（兰芳）家和姜（妙香）家串门。杨宝忠管梅夫人（福芝芳）叫舅妈，管姜妙香夫人（冯金芙）也叫舅妈。姜夫人给他包饺子吃，梅夫人则请厨师给他做红菜汤、色拉。他每周三天去梅宅吃饭，三天去姜家就餐。所以杨宝忠自己说：“我肚子里的油水，就靠俩舅妈了。”
在那“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时代，在那夫妻反目、父母与子女断绝关系的冷酷与邪恶之中，谁也不敢与杨宝忠这样的“贱民”往来。而两位弱不禁风的夫人，偏偏视情义无价。
江湖很无情，江湖亦多情。
像柳永、晏几道这些风流倜傥的词人，一生中最知心的朋友，恐怕也不是那些“避席未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梁谋”的士大夫，而正是这些清纯可爱、如清风明月的艺人。旷达如苏轼，在饱尝人情冷暖后，就曾感叹：“旧交新贵音书绝，唯有佳人，犹做殷勤别。”豪迈似辛弃疾，在壮志受挫时，所想到的也是“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这些艺人，居于社会的底层，陷于受辱的黑暗， 但有些却仍然保持着人类的崇高心灵，人性的落拓不羁和人性的优美。宋朝天台有一歌妓名叫严蕊，擅长琴棋书画，歌舞色艺冠绝一时，且博学多才，诗词歌赋新颖别致，远近闻名。天台的地方长官唐与正仰慕严蕊的才华，与严蕊交往密切。朱熹为了陷害唐与正，便诬指唐与正与严蕊有私情，将严蕊下狱，严刑拷打，逼其承认与唐与正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不曾想这严蕊虽是一歌妓，却也是一个有情有意的倔强女子，严刑拷打下，始终也不肯屈招，以至于到后来狱卒都不忍下手。朱熹离任后，岳霖到天台任长官，岳霖同情严蕊知其无辜，遂命严蕊赋词一首以自我表白。严蕊当即口占《卜算子》：“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内慧外美但却地位卑微，她们只能也许躲在历史大舞台的小角落里顾影自怜。即使有“曾将一笑君前去，误杀几多回顾人”美好时光，但大多也会落得“愁脸无红衣满尘，万家门户不容身”的悲惨境地。
渴望着自由，渴望着关爱，其实她们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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