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我看过三遍,第一遍时在我十八岁那年的秋天,看完就觉得王二真不是个东西;第二遍是在我大四,毕业前夕无聊得把之前看过的书重翻了一遍,我带着从图书馆借的破旧的《黄金时代》参加了自己的毕业典礼,没有一点感伤,因为我已经习惯于把离别看得很轻,把相聚看得很重;最后一次是在我二十三岁生日前夕,那段时间我疯了似地看书、买书,经手的书比之前二十多年加起来的都多,兴冲冲地抱了一套王小波文集回去,看完之后忽然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我的黄金时代已经逝去,或许它压根就没存在过。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有证据的,王二在他的黄金时代有好多奢望——“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而这些我都没想过;又或许我一直在爱,吃,一直都是天上半明半暗的云,但这样的黄金时代太不珍贵,就好比我拥有一屋子空气,不值一提。在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拥有的东西完全可以当做不存在,比如空气、脑袋,比如灵魂,没有人会因为自己有灵魂而沾沾自喜;同样每个人都没有的东西也可以当做不存在,比如信仰、梦想,大家都没有,与其惦记着还不如忘掉。按照这个逻辑,黄金时代的的确确从未降临在我头上。
因此我就在慢慢蜕变成一只挨了捶的牛,甚至比它更驯良。研究生还没毕业就已经“被”确定了工作,这份工作是父母亲戚朋友对于我未来工作、择偶、子女教育、退休金等多重因素综合考虑的结果,就好像我一定会在某个个地方呆一辈子,然而周围的人却又都无比肯定地认为我确实会在那个地方呆一辈子,他们的确定让我感到恐惧,就好像他们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秘密,而这些秘密毫无疑问有改变我一生的能力。
我一直在思考他们这种确定的来源,当我找到这种逻辑的时候却发现它正确得一塌糊涂。我们的上一代在我们年轻的时候为我们活着,当我们长大了我们再为我们的下一代活着,就这样一代代繁衍下去。这样很好,但是它仍然存在两个问题:首先这样的活法把我们活没了,一旦当我们可以理解世界,我们就开始脱离自己生存了,除了下一代,在我们死去时无法向世界证明我们来过,这就好像我们千方百计在这个世界上逛了一圈,只为留下那么个小东西;其次我们把上一代活没了,我们永远带着对上一代的亏欠去让下一代亏欠我们,这导致我们永远不能平等,很不圆满。
我们从什么时候创造了这种逻辑,又是从什么时候接受了这种逻辑呢?当我们意识到这种逻辑存在的时候我们发现周围的人已经变得对于生存这件事本身投入了过多的热情。在过去的过去,人类都在茹毛饮血的时候,人们拼命地想办法糊口,目的就是能活下去,能在草地里撒欢,看着头顶的云彩一块块被捏碎;而现在似乎我们的出生、教育、爱好都有着一个明确的目的——糊口,就好像生命的目的是维持生命一样,这一点很奇怪,但是我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奇怪。这个世界的原因和结果从来就是紊乱的,从前我一直认为我是上天给予这个世界的礼物,活到现在才明白原来世界是上天给我的礼物,然而这礼物确实带着强迫的意味在里面。
还有一件事情我一直耿耿于怀,这也是我第三次看《黄金时代》时想到的——关于生日。我一直想从哲学家的角度去定义生日,但很不成功。我们庆祝生日的目的是为了证实我们存在且存在时间增加了一年,而我们庆祝的方式使我们的确存在且存在时间的确增加了一年,这就好比用吃蛋糕来庆祝能吃上蛋糕一样,因此我们自己不能为自己的生日庆祝,这很荒谬。然而别人也不该为我们庆祝,过去给别人庆生是因为物质条件差,能又活一年不容易,然而但现在不管你想不想活都得老实活着,可能多活一年多一些煎熬,庆祝个什么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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