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马龙的大街，鸣笛刺耳，车灯扫过，一片惨白。惨白中是行人苍白的倦容，他们满身的尘埃，像是失了魂的旅人。
每周五，从学校回家便总能看到这般景象。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道路两旁的梧桐显得有些灰暗。棋盘似的城市街道上，人们伛偻提携，往来不绝。城市的风景在变，却鲜有人留心，一切都退成了黑白片里的背景。棋盘之上的都市人在这匆忙与喧嚣中俨然成了木头块似的棋子。
其实，人生不正如一盘棋吗？外公说下棋有八字真经“愈挫愈勇，无欲则刚”。愈挫愈勇需要一份坚守与毅力，无欲则刚则是更高的境界。那时不懂，一盘棋，对弈之人便是生活。
此刻，身旁有个男人在等绿灯。他左手打着电话，右手提着公文包，手心里还躺着另一部手机。他眉头紧锁，应付着电话里妻子的要求，“你先打电话給大姐让她照顾下，我过两天回去看下。”是家里的老母亲病了吗？我不得而知，下棋讲兵贵神速，勇往直前，车走直线，卒一去则不返乡，却让某些人盯目标盯成了偏执狂，漠视了这一路的风景，甚至冷了亲情。
想起婆太太还在的时候，外公常陪着她带上我回老家看看。乡村的风是香的，孩子是好客的，气息更是自由的。而这一切都能让我野得像只猴子，这儿翻翻那儿爬爬。婆太太便在不远处乐呵呵地瞧着，那眉眼皱纹里挤着的是家人平安、子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但我那时尚小，只顾自己玩。现在婆太太离开快十年了，想来总觉得是份遗憾，子欲养而亲不待，想到没有拉着她的手多陪陪她，总是心痛。
我想推推这个男人，告诉他常回家看看。人生的棋局不过一次，举棋无悔，错过了便不能重来，曾经沧海之后，所有的如果都是一道悲伤的伪命题。那个没有发生在昨天的如果，永远不会跳出来改变令人悲伤的结局。而在家中享受幸福，亦让家人幸福才该是一切抱负的最终目的。
又来了一对母女，步伐匆匆相冲过马路，无奈被红灯拦下。年轻的母亲还在唠叨。看了眼女孩肩头偏大的书包，心底滑过一声哀叹。把人生比作一盘棋亦有些紧张感。只因一招错，满盘皆是空。《围棋赋》中说，“略观围棋，法于用兵，三尺之局，为战斗场。”常看朋友厮杀，只是观棋便也觉绷紧了神经，方格之上升腾着无形的硝烟。或黑或白，或红或黑，在我一个外行人看来，复杂反复俨然世事。但也正因为复杂，包罗万象，其中也必不缺温暖明媚。
蓦地想起前几天看到小学生热热闹闹郊游时朋友的感叹，“幸福是儿时质朴的感动，是时间过了就成为文化遗产的东西”。这话有些牢骚，其实也不尽然。她也会因为吃到一道想了几天的菜，或是春天终于来了可以卸掉厚重的棉袄而大呼幸福。与生活对弈，一盘棋便是一生的时间。我们时刻在路上，目的地只是因为向往而萌生动力的存在，不应成为全部的生活。在这铺陈在城市的棋盘上，我们走的是自己的人生，偶尔回归乡野，温柔浪漫些又何妨？若把杀将夺帅变成过程，那其中的滋味又怎么来得及品味？
绿灯变换，女孩匆忙间散了一地的水彩笔。我走上去和她一起收拾好，微微一笑，听她甜甜道了声“谢谢”。绿灯已过，红灯又换了回来，我需要再等一会。但其实，与生活对弈，抱着“无欲”的心情，无所谓时间长短，无关输赢，和局便是幸福。
面前横向的道路恢复川流，身旁行人驻足。抬头，寻一个角落，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一轮明月已然东升。再过75秒，便又是一个绿灯。
陈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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