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之年的红纸之惑 我的父亲曾对我说:“人的一生就是赚这些红纸。”当然,他指的是百元大钞。
“为什么?!”我不解地大叫。我当时是政治课代表,每天都在领同学们读“公民的责任与义务”等政治文段。钱,在我们的眼中是可耻的,谈论它也是可耻的,更不用提将其宝贵的人生挂钩。
父亲没吭声。他一向深藏不露的眼睛,在微暗的走廊内闪动着些许的幽光。
那年我15岁。在此之后,我总是在想我父亲的话。特别是在各科老师在讲台上宣讲我们的光明未来——“考上大学找工作赚钱”时,那两个幽暗尖锐的问题就会不停地咬噬我:为什么要赚钱?钱赚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被称为“赚到钱了”?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在一堂生物课上迸裂而生的。那节课讲的是人类的起源以及人类进化史简述。老师图省事,就直接给我们放了一个有关于原始人生存状态的纪录片。那个纪录片质量很一般,画面模糊不清,但令我深深震撼的是一群接近赤身裸体的原始人,在面对天灾时,面部因恐惧而抽搐,眼睛因无知而畏惧。然而,他们却依然顽强地抗争。为什么?他们可是未开化的蛮人,不可能拥有现代人一般的智慧。于是我举手问老师:“老师,为什么他们能活下来?他们明知道他们无法抵抗大自然的威力。”
“因为他们想活下来。”生物老师懒散地说,目光扫过我迷茫的脸。“都是为了生存。世间一切万物,不论高低贵贱,都想活下去。生存!”她用轻柔模糊的声音吐出这个词,仿佛这个问题白痴到令她羞于回答。
生存!白亮的闪电凌厉地劈下,使一切繁杂的枝枝叶叶和笨重的树干轰然倒塌,露出树根。生存。我深吸一口气,让这个词语沉入心底。从前,我周围的所有人都告诉我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但没有人告诉我,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即使问了,他们也都是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现在我明白了,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公民的责任与任务”,而是为了生存。我也因此必须赚钱。因为它可以换来生存的供养物。而要赚钱,就要找工作;要找工作,就要考上大学;要考上大学,就要读书……一切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着一个,从根处向前倒下。只是可惜了很多人,仅仅摸到了前几张牌,却忘记了向深处寻找开始这一切的古老御牌。
第二个问题也顺势倒下了:等到我不必为生存而烦恼时,我就赚到钱了。
也许我应该放松下来了,因为我解决了这些咬噬性的小烦恼。但我似乎依然感觉十分不安。我一直在一条无法掌控的铁轨上飞驰着自已的人生:学习——上学——玩命地学——考上大学——找工作——赚钱。我知道我会完美无误地飞驰到终点,然而我不会与此同时走到尽头。
赚到钱之后的我,该做什么?把蚁巢换成大房、把自行车换成丰田、开始在外面吃饭,与此同时再拼命赚钱?然后不停地在终点站循环,最后冲进那个所谓的上流社会——住豪宅、开跑车、穿名牌、吃大餐?难道我未来的辛苦劳作的最终目的,是用来以更高级的方式满足最低级的欲望?一系列的问题席卷而来,揉成一团。
解开这个毛线球会花费许多时间,也许当我拥抱尽头时,它才解开一半,也许会更糟糕——比刚开始还乱。也许我父亲当年也未解开这个毛球,于是他把它扔到了铁轨外。“与其耗费一生的时光来解一个非主流的问题,不如一头扎进主流社会中,顺着千年的天梯向上爬。到死时,不论爬的有多远,也可以说一声‘这辈子奋斗了就没白活’等话,显得很有沧桑的英雄气魄。”或许,这是我就是我父亲眼中的些许幽光。
铁轨的撞击声呆滞的在空气中隐匿地回荡。我拖着及笄之年的红纸之惑,被拥挤的人群推挤着,莽撞而无意识地向前冲,有时不安地扭头看看那红艳艳的行李有没有被人踩坏。但那不是最让我不安的事。最令我惊恐的是,会不会在某一天,致使我丢失它的原因不是他人的轻蔑,而是我投降后的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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