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犹如一个穿着灰衣服、目光呆滞的女人,在青苔肆虐的石板上战战兢兢地行走。屋里布满灰尘的老钟不知疲惫地摆动着,时针和分针竞相角逐。
春意已经逼近这个荒凉残破的老屋,青苔赫然从裂开的青砖中探出头来,企图以一丝绿意挤兑老屋充斥着时光的腐霉气息的空气。
墙角,一只体格肥大的蜘蛛在被风飘得忽高忽低的弦上弹奏着哀伤的乐曲。院子里,两只毛羽鲜艳的公鸡怒目圆瞪,正在酝酿着一场情爱的纷争。春归的燕子三三两两,徘徊在爬满了蛀虫残留的竹竿四周,嘴里衔着散发着清香的泥土。
老李就在这时睡醒了。
他睁开那双爬满了白翳的眼睛,却总是躲不过一片荒凉的漆黑。如果不是那座同样岁月斑驳的老钟不知疲惫地敲响,他根本不知道白天和黑夜的界限拉扯得如此冗长。
他摸索着,染上黄黑的被褥一点点掉落在地板上。房间的一角布满了阴翳。小小的窗户关得严严谨谨,仿佛要把这个房间的秘密封锁起来。
其时已经迫近晌午,鸡群抢食啄盘的声音突然有一种悦耳的清新。老李的一条腿慢慢探出厚厚的被窝,刚好碰上从门缝钻入的凛风,不禁抖了一下。紧接着他的第二条腿也以一种坚毅的态度从被窝抽出。老李慢慢将身子扶直,双手紧紧抓着床沿,双脚以一种悬吊着的姿势摸索着鞋子的方位。鞋子的冰凉碰着脚的温热,寒气嗖嗖地钻进心里,让老李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自从患上白内障,老李的内心便似小孩一般脆弱。一个突然从光明掉入黑暗的老人,就像一个突然失去妈妈的奶头一般无助的婴孩。
老李的世界忽然缩小在这一个黑暗湿冷的房间里。他的头发白得胜雪,皮肤也因常年缺少阳光而显得苍白,手上的老年斑像一点墨触了水,默默地渲染开来。当然,这些老李都不知道,他龟缩在一个没有阳光的世界里,潜藏在一片看不见光阴的黑暗里。
房间的门吱呀一下被推开,他听得到儿子将洗漱的热水放下的声音。一片蒸腾的热气缓缓打在老李瘦枯的脸上。他的手颤颤巍巍地摸索着,一条瘦索的毛巾挂在桶沿上,像一条粗糙的青筋。
在老李慢腾腾洗漱完毕的时间里,儿子还来过一次,他将老李洗漱过后浮着一层淡淡白鳞的水倒掉,再将热乎乎的早餐放在老李触手可及的椅子上。
老李的眼睛看不见了,而味觉也在麻木着,他的牙也变成了一颗颗稀稀拉拉的岁月的装饰品。他只能吃煮得有些胡的面条、跟粥一样稠的饭,和搅成沫的肉。但是,他的味觉正在和他抗争着,即使是新鲜的猪肉到了他嘴里也有一股酸酸的味道。
老李是独居的。他的儿子住在相邻的新房里,他是见过那栋新房的,在他的双眼还能分清黑夜和白天之时。他选择一个人留在这座古老、陈旧的老屋里,儿子和孙子孙女们是反对的,他们一次又一次试图劝服老李,但是老李就像一块坚固的顽石,毅然岿立不动。
也许是新房铮亮的墙壁刺着了老李的眼,也许是那一次和儿媳妇争吵刺痛了他的心,反正,老李的心在老屋是扎了根的,象那一抹抹爬在青砖上的青苔,青绿油亮,生根发芽。
老李这时候又躺在床上,他比一个稚嫩的婴儿更无助。床头是孙子们买的零食,都是他爱吃的。有时候摸出一颗山楂含在嘴里,老李的双眼便像放光了一般,突然便迸发出一股希望。他努力地在脑海中一点点拼凑孙子孙女们的面容,却总是只有一个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在移动。
窗子外传来牛的哞哞声,赶牛人的鞭打落在牛身上的清脆的声音子轻轻拍打在老李的心上。老李忽然便又回到了过去。他记得,他有一头倔强的水牛,那时的水牛是健壮的,老李也是健壮的。他手上执一条长鞭,嘴里不是地吆喝着。那时,天是蓝的,如一面未磨的镜子,白云泛起了褶皱。水牛圆滚滚的肚子一晃一晃,厚重的脚踏在柔软的田坎上,烙下一个个深深地足迹。老李爱极了这足迹。
有时老李的小孙女会扯着稚嫩的童音奔过来,随老李一块去放牛。水牛似乎也喜爱这个小女孩,她骑在牛背上时,牛总是很乖。她小小的身体趴在宽阔的牛背上,老李手执牵牛绳,眼里含笑地跟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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