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拒绝染发。

但是哪个女孩不渴望有一头秀丽的头发呢?或乌黑如墨，似一汪瀑布倾泻而下。或稍带金黄，昭示着青春的活力。

曾在中学时期，看着上大学的姐姐拉直了头发，还染了一层黑色。在阳光下，柔顺的似一块乌黑的缎子。再看看自己的，分叉、蓬松，透露着似是营养不良的枯黄。于是，心里盼望着上了大学，一定要染漂亮的头发。

高中时期的日子总是忙碌的，在学校封闭了几个月后，终于有了一次回家的机会。像往常一样，我坐上回家的长途汽车，给爸爸打去一个电话。那一头，他竟有些惊喜，连话都断断续续：“真，真的回来呀！”又冲着妈妈喊着：“快，快弄点好菜，姑娘今天回来。冰箱里有……”听到这些，这一头的我心里一阵堵。末了，爸爸嘱咐我：“我去车站接你，快到了就给我打个电话啊。”挂了电话，随着汽车颠簸了好几个小时，终于我又回到了熟悉的小镇。

远远的，还未到车站，我一眼便发现了路灯下那个亲切的身影。深秋的傍晚，天气微凉，泛起薄薄的雾气。他就这样，穿着那套不变的单薄的工作服，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手里的烟头闪着红光，忽隐忽现，脚边还散落着几颗烟嘴。挺着微微发福的肚子四处张望，发现我坐的车来了，立刻挥着手跑来。车越来越近，我听见爸爸唤着我的乳名，嘴里那几颗早已被烟熏黄的牙就这样露了出来。车还未停下，从他的身边擦过。于是他又调转头，追着车跑过来。等我下车时，他刚好轻喘着站在我面前，自然地接过沉重的书包，额头上还挂着几颗小小的晶莹的汗珠。爸爸像个孩子一样咧着嘴朝我笑，昏暗的灯光透过他稀薄的头发，几缕银发就这样明显地毫无征兆地闯入我的眼帘。细细观察一番，白发病不多，但都是成堆地聚在一起。“我爸还挺年轻的！”我在心中安慰自己。

温暖的晚餐后，洗碗时，妈妈凑过来，在我耳边悄悄抱怨：“你跟你爸说说，要他每天多锻炼，跟我下去跑步，看他胖成那样，这几年都老了好多。他那个犟脾气，我的话他才不听呢。”我轻笑道：“还好吧，我看他白头发不多啊？”“哪里呀，他多的是白头发，冒的比我拔的都快。这是他今天赶着去理发店，花几十块钱染的劣质黑发……”

妈妈还在唠叨着，可我一句也没听进去了。染发，染黑头发，我爸染黑头发。这个在我的潜意识里，用来美化女人的方式竟然有一天用到爸爸身上，而且是为了在我面前遮瑕。恍惚间，我想起了街上时尚理发店对面的那间小小的简陋的理发店，那是大多数中老年人常去的地方，花几块钱就能剪一次头发。里面很陈旧，满地都是碎发，偶尔会有老人坐在那把掉白瓷的椅子上，头上沾满黑黑的药水，用塑料袋裹着烫头。每次看到这个场景，心里都觉得恶心，匆匆走过。而今，我的父亲，走进了那里，坐在那把椅子上。是何时，他开始步入老年一族？想着想着，心里一阵翻腾，有一股酸劲儿爬上鼻尖，眼眶开始湿润。我立刻转过头来，将眼泪活生生地逼退回去。

高考结束后，妈妈允许我去把头发染一下，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算了，烫染头发很损发质的。”我只能这样辩驳。妈妈试图说服我：“咱们去烫一个贵点的，用好药水。”“不用了，再贵的药水都有影响嘛。”我转身走了，眼眶又开始发涩。只要一闭眼，我似乎就看见父亲坐在那家昏暗的理发店里。

我决定此生永不染发。这一头天然黑发，不只是为我而留，更是为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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