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去世已经半年了,盛夏逝,秋风紧,眼看着严冬逼近,我心里酸酸的,还是遗憾,感叹,我终究没能见他最后一面。十四年前,外祖母在这样一个西风乱吹的初冬早晨悄悄的断了气,没有任何征兆。从此,外祖父一个人孤单地过了十四个年头,每每提起外祖母,他总是眼泛泪光,轻声叹息。对于自幼丧母的外祖父而言,外祖母是他心灵唯一的寄托,外祖母是他的妻子,是他的母亲,是他最亲的人。现在他们应该早就团聚了吧?那样的话,我真心希望他不再流泪,不再痛。
小时候,家境不比现在,母亲必须外出工作贴补家用,祖母借口我太胖,抱不起来,让母亲自己带。此后外祖父便开始带我,他瘦弱的背和肩膀,背起小肉球一样的我,又要照顾体弱的外祖母,还要顾庄稼。仿佛,他用手推车载着我在绿油油的田野间漫步还是昨天的事,我还可以看到他蹲在地头抽烟,看到他被汗水浸湿的蓝背心……过去的日子,都像张爱玲小说里的人物,回不去了,而我可以做的除了怀念,还是怀念。
慢慢地,我在他的背上长大,而他却日渐老去,每天接我上下学,照顾外祖母、种庄稼。我上小学的第一年,外祖母去世,那时我根本不懂什么是死别,还问外祖父,她怎么一动不动,不睁开眼睛?外祖父满脸清泪,坐在她身旁,好久。舅舅把外祖母的骨灰葬在正对着老家院子的一个朝阳的山坡,周围有她爱吃的李子树围绕,母亲说,晒着太阳,她就不会再病了。
从此,外祖父搬出了我家,回到他和外祖母相知相惜的老院子,守着院子里的老柿子树,过着种种菜,出门聊聊天、晒晒太阳的悠闲日子。再长大点,我知道他只是孤独,只是怀念与他生活了五十多年的妻子,而我已经忆不起她的容颜,只有断断续续的与她生活过的片段在脑海里浮现,甚至也没有一张和她的合照。
每逢桃李成熟之际,外祖父总是提着两大袋,坐公交车,然后徒步一公里送到我家,给我和弟弟吃,留下些零用钱,吃一顿母亲做的饭。我时常撅着嘴巴对他说,还是我妈妈做的饭好吃吧!他笑眯眯的回一句:“那也没有你姥姥做饭四致呢。”假期时,我们过去看望,偶尔我也留下小住,他总是拖着已经变形的腿,走很长一段路买给我很多零食,带我去集市。我回家时,也总是在我口袋里掖很多零用钱。后来,父亲说起,外祖父那样做是希望我常去他那里。其实,就算他这样做,我也愿意经常去看望他,帮他整理乱糟糟的屋子,拨拨院子里的杂草,而现在,再想做这些事情,却成了奢望。
上大学后,除了农历新年和暑假,很少有机会去那老院子里看他,已经八十岁的外祖父,身体大不如前,母亲说他时常晕倒。今年春节时,他从舅舅家过来我家暂住,饭吃的很少,也不能久坐,躺在床上叹气。我悄悄问他是不是有事情让他不顺心,他曰,只是憋得慌。带他去公园透气,也走不过几十步就累的坐下。外祖父真的老了啊,看着枯树下望着天静坐的外祖父,我不禁感叹。外祖父和那些枯树都老了,都孤独,但它们要比外祖父活得长久,也就更孤独吧!我暗暗祈祷,就让我的外祖父多活几年吧,把我的那份分给他一些,就算只活到我毕业赚钱孝敬他也好啊!
四月份的时候,外祖父因为胸腔积水而入院,他八十二岁生日那天,我们把他接到家里,过了个简单的生日,我说:“姥爷您笑一个,照个相片吧。”他抿嘴一笑,露出整齐的假牙,很可爱呢。华灯初上时,父亲把他送回医院。端午节假期,我回去看望再次入院的外祖父,他更加瘦弱,插着氧气瓶,艰难的和我讲话,我握着他的手安慰:“您很快就会康复的。”他叹了口气,好像想说什么,却又没开口。街上路灯快关的时候,我匆匆和他告别,告诉他我明天还会来。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说:“上学吧,回家路上要小心啊!”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而我五月份时而他照的相片,也成了他最后的遗像!外祖父在我回学校的第二天,六月八号去世,结束了他八十二年苦命却也幸福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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