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我每天骑摩托车穿过一个小镇,来到这个偏僻的工厂上班;路程将近二十公里。这个距离把我折腾得够呛的,特别是下雨天。来了以后,就去打上班卡,然后走进车间里面坐到上级给安排的位置上进行流水线的工作。一件产品得经过几十道的工序,一个班就会有几十个岗位。接着就是不间断地一直动手工作到下班为止。由于这样一个工作性质,理论上是可以在有事的时候请假的,实际上他们考虑到缺少一个人后会影响生产的流畅性而不乐意你请假。我试过有一天,身体不舒服,想请假回家。我说我头痛,其实是我的胸腔痒得难受,想去找点药吃。但主任不批准。我当时气愤得想拍桌而去。我是有这个胆量,但想到这几天会因此白做,最后我还是对金钱妥协了。我生活中有很多的无奈,那一次,我真正感觉到被一种力量限制住了已经身不由己。
这个主任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我来了以后才结婚的。她高我两级,就这两级能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要是生活在古代,我一定被她拿鞭子抽死。这个女人,我相信在生活中也会是和善的。但在工作中,她把她最人性的一面全给爆发了出来。被誉为这个厂里最狠的女人。攻击员工的武器是她恶毒的嘴巴。第一天,我就在她和一个员工吵架中领教到她的泼辣。这个员工其实也是这个厂里最不好惹的员工,嘴巴也很厉害,专挑那些不堪入耳,让我刚开始也听得害臊的字眼骂。引起骂战的导火索是在工作中产生的矛盾。上面说的那次,就是因为那个员工上厕所的次数太多(上厕所是不能随便上的,要拿一个离岗证),引起了她的不爽。那个员工工作的效率是很高的,怎么上厕所也不会堆货。我还见过她上班的时候,趁着她把事情做完,上面又太慢赶不下货到她那里,她嗑起了瓜子,有时又会嚼点别的吃的,除了她没有员工敢这么做。我相信她是一个十足的吃货,她的生活里唯一的乐趣就只剩下吃了。对于那些效率慢的员工,主要的矛盾就是嫌他们慢,为这点我没少跟她吵架。工作了一个月后,我就放开了跟她拼了,我已经打心底里希望,她把我给开了。她嘴上总是说她没有开人的权力,其实只要她想你走就会拿一封辞工书来给你写或者逼你写。但现实很多时候却是员工调过头来,求她给辞工书。
我工作是很慢的,学了几个月后也不能自己一个人胜任比较有难度的工种。我本身也不愿意太快,太快就意味着得做辛苦一点的工种。我很明白这点,这个主任也很明白这点。我的麻烦从此就没有断过。我根本不怕她的大声嚷嚷,因为我第一个月是上夜班的,被她这么一教训,就会清醒许多不犯困得难受。刚开始也会还她几句,其实我挺不爽她的。但我被骂得一点也感觉不到压抑,只是变得一点心情也没有,跟她吵架的心情也没有了。让我更无法卖力工作的是,不断增加的生产目标。达到目标全班每个人会有一小包洗衣服什么的作为奖励,但接着就会增加目标,几乎我来了以后每一周都在增加。我感觉自己像一头吃不到萝卜却要拼命为别人的目标服务的驴。好像我们只是仅仅作为一件没有感情的工具为别人活着。他们总是希望我们能呕心沥血地工作,最好能榨干我们最后一滴血。为了他们的利益,他们才不会想想我们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呢。那些上级也是被利用的工具。担任着皮鞭的角色。据说,能达到的目标数越高,奖金越多,升职的机会越多。为了这些,这个主任可是豁出去了。她的狠毒为她赢得了厂里最佳主任的荣誉。她的口头禅是:快点了喔!我不知道到底在她的眼中多快才算是快,我觉得是没有上限的。
底下的员工为与日俱增的工作量和不与日俱增的工资怨声连连。我以为有一天这群人会爆发的,可只能是在牢骚中拼命工作。因为我还是不能胜任另一个比较有难度的工种,所以我还在刚来时候的轻松岗位。我的工作量不管目标数怎么增加都能轻松完成的。但在我周围的都是比较辛苦的岗位,生产数量的关键就在这些岗位。所以主任和班长就喜欢找我们这一块的麻烦。每次她们稍微一松懈,堆了一点货,主任马上过来盯着我们。她们又得不由自主地立刻加大马力,拼命地赶工作。她们也会跟这个主任和班长吵架,可每一次都败下阵来。这几个人和我不一样,她们不再是年轻的女人了,都有一个有孩子的家庭了,所以这份工作对于她们是不使这个家庭垮掉的经济来源,她们很需要这份工作。在和她们闲聊中,知道她们每个人都有每个家庭的难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厂里每个人的共同性,还是只是我们这块的这几个人的共同性,就是她们的老公都属于比较懒的人,挣的钱都没有她们多。有一个的老公是在她们村卖菜的,钱挣不了多少,反正那份工作很轻松,起码不要忍受被人骂。他们家没有建房子还住在老一辈建的泥房。她现在最大的愿望是把房子建好,最好赶在她的大儿子到了结婚的年龄之前。她的大儿子那时还在读初二。她说,这个孩子不是读书的料,说是初中毕业后就想出来工作了。她是不反对。只能假装不在意其实很无奈地说,注定了的,会读书就是会读书,不会读书就是不会读书。她的娘家有一个从广西大学毕业的外甥,我想这更增加她对自己孩子的期望,只是事已至此,她的生活里还能有什么盼头呢!她还有一个小儿子,我衷心地希望这孩子能有出息。人要是没有了希望,接下去的日子还要怎么过啊。她忍耐着辛苦工作的同时忍耐这些人的脾气更让她压抑。她说,想去广东工作,希望能得到高一点的工资,只想快点把房子建起来,怕砖块水泥会越来越贵。可又放心不下两个孩子,她的老公也不愿意她出去工作。另一个妇女,她做的岗位就是主任打算让我顶上的岗位,因为我的不合作,这迟迟不能实现。这个女的,她的老公已经持续失业好久了。家里还有两个在上小学的小男孩。她家里离这比较远,所以她是在这里住的;住也要住宿费。我来了一个月后,她就向班长提出辞职。而班长的态度是,这个是工作好手,能拖就拖着吧。这样直到我离开了,她还得等到下个月才能走。辞工书都交了三个月。她说,离开这里后,她想找一份轻松一点的工作,说着一边又在叹息要是她老公有点用,挣点钱,她也不用那么辛苦了。她说她的老公人其实是比较和善的,平时喜欢沉默,有一点是不像别人家的老公有暴力倾向;她老公没有。就只是懒得不想出去干活,这一年来,就做了一个月的工作,平时的爱好就是专研马经。我非常怀疑:他们真的会希望这能带给他们财富吗?这些女人也赌。生活在绝望的环境中,总让我们胡乱的寄托希望。这个女人赌得最狠,快过年的时候有一期赢了一千多,从此不能摆手。直到我离开,这个女人输了很多的钱。我跟她们解释了很多次,道理她们其实都懂,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忍不住要赌。我没有对她们说原因,其实是因为苦闷。赌博占据着大部分的话题,也成了她们生活中唯一的乐趣。即使很多时候失望,但这也成了一种盼头。碰巧那一天中了,也能让她们展露笑容,这时她们才真的是打心眼里高兴。我还想说一下另一个女人,这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比我大一岁。是这里附近的人。她和一个比她大十岁的男人同居了。她笑起来让我想到赵本山,特别是那双眯眯眼,但不是像赵本山那样的丑。还过得去吧!有一个女人评价我的外貌,用的就是:还过得去。她也是初中毕业就出来工作了,我总觉得在她笑嘻嘻的脸下也藏着属于她的忧伤。被工作剥夺了十几个小时的生活,对于一个年轻女人还能有什么乐趣呢。她的母亲是一个瞎子,在她和上级吵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我是在同情她。她的坚强不是因为她总是无所畏惧。她的坚强是被生活逼出来的,好像只要她稍微软弱一下,她就会碎掉。她总是用这样的性格保护自己,使得上级也很讨厌她,班长更是讨厌她。她总是喜欢跟班长顶嘴——这里阶级之间,简直谁也不会爽谁。这个主任也是最喜欢骂我这个班的班长。她是一个三十几岁看着像五十岁的矮女人。因为我找她要辞工书这件事,我们大吵了几次,总是她的笨嘴被我骂得狗血淋头,最后才不得已从上面拿了一张辞工书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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